張君弘將獵殺的鹿藏在樹下,用枯枝落葉蓋好,繼續進入林中打柴。當打柴回到最高的松樹下,四下尋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鹿了,他以為這不過是場夢。在回家路上對人講起此事,路人按照他所說的去找,竟然找到了掩藏的鹿,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得意的對妻子言說:“他打到了鹿而得不到,看來他做的就是個夢。”路人妻子也是笑道,“你現在得到了鹿,說不定也是在做夢哪!”
張君弘醒來,便問身邊的妘姬,“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獵了一頭傷鹿,可是我並沒有得到這頭鹿,卻被別人得到,而他也不過是在夢中罷了。”
妘姬沉思片刻,笑道:“古人言夢,亦真亦幻,莊生夢蝶,不知是人夢到蝶,還是蝶夢到了人,人生莫不是如此,尊上,也許我們也是在夢裡那。”
張君弘覺得有趣,笑道:“夫人說的倒有意思。”
妘姬笑道:“我們心有所求罷了,執著於幻像,愈迷愈深,不肯回頭,到底一無所得。人生所得,唯一苦味而已,而這苦味無窮,說也說不出來啊!”
張君弘有些吃驚,“夫人好似活了千百年,有這無為的慧根。”
妘姬點頭笑道:“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見得多了,也就懂了。”
張君弘好奇的問道:“我只知道夫人是大澤人,夫人講講你的故事吧。”
妘姬面露苦澀,“只是孤苦而已,哪有什麽有趣的故事,還是不掃興了。”
張君弘苦笑道:“這麽說下去,人生就索然無味了。”看著伺候自己穿衣的瞿猷國,張君弘言道:“猷國,你怎麽看這個夢?”
瞿猷國言道:“老奴家裡窮,吃不飽飯,夢裡就想著有座饅頭山。”
張君弘哈哈大笑,“夢裡也就是饅頭,就不能是烙餅嗎?”
瞿猷國笑道:“能吃上饅頭就是福氣了,哪敢奢求什麽烙餅,也是托尊上的齊天洪福,老奴才有這吃穿不愁的生活。”說著,端詳片刻,“果然是俊朗神異。”
張君弘對著銅鏡正了正衣冠,準備出門,“該去祭祀天地了。”
瞿猷國言道:“剛才老奴聽大臣議論紛紛,說這是立國以來,首次祭祀天地,這天地由尊上祭祀,可這先祖卻要世子祭祀。眾位大臣問尊上可有人選?”
張君弘搖頭,“此事不急。”剛跨門檻,突覺腳下一軟,幾乎摔倒在地。
瞿猷國趕忙用手扶住,見到張君弘蹲在地上,扶著胸口,面色蠟白,趕忙問道:“尊上是不是不舒服?”又招呼身邊的侍者,“快,喊大夫過來。”
張君弘心口絞痛,緩了口氣後,重又站起,“不礙事,先去祭拜天地。”
圓形祭天壇設置在高處,鋪就青石,寓意為晴天。方形祭地壇中間放置黑、赤、白、黃等五色土。張君弘來到了祭壇處,朗聲道:“朱明盛長,敷與萬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詘。敷華就實,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嘗。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讀完祭文之後,將三牲等投入大火,煙柱衝天。此時,疲憊的張君弘又感到了心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待張君弘悠悠醒來,看到床榻前的眾人,眾位夫人正要上前,卻被瞿猷國攔了下來,只是讓大夫上前把脈,過了會兒,大夫回道:“陰陽之氣不順、邪毒內陷,氣機逆亂,才有了厥脫之症,尊上只是勞累過度,還是多歇息吧!”
張君弘怔怔不語,突然對瞿猷國言道:“讓二位公子進來。”
看著面前這兩個孩子,張君弘的眼中滿是溫柔,夷簡淳樸憨厚,木訥沉穩;廉憲聰明機靈,見機反映。廉憲見到父親醒來,歡喜雀躍,拱在父親懷中撒嬌。而夷簡見到父親醒來,高興得不知所以然,臉上帶著淚痕,只是傻傻的笑。
看到夷簡眼中的淚水,張君弘知道這個孩子剛才擔憂的哭了。床前小兒女,人間第一情,看到這裡,張君弘下定了決心,“夷簡。”招手讓他也來到了榻邊,愛撫著他的小腦袋,笑道,“以後你就是哥哥了,要多照顧弟弟廉憲。”
“嗯,君父。”夷簡鄭重其事的點頭,“我一定好好對待弟弟的。”
聽聞這句話,所有人心頭翻江倒海,有人要上前勸諫,張君弘卻不想說,示意眾人退下,隻留下妘姬,“我夢到那頭鹿,想追上這頭鹿,卻是無能為力。”
妘姬安慰道:“這頭鹿本就不屬於我們,何必執著於它那。”
聽聞這句話,張君弘有些失神的盯著燭火,只是微微歎了口氣。
深夜之中,嚴希哲到了曼夫人宮中。
見到嚴希哲,曼夫人趕緊納福,“太丞受妾身一拜。”
嚴希哲趕緊叩首還禮,“那裡敢承受夫人一拜。”
曼夫人親手端過來茶水,笑道:“若不是有太丞相助,妾身也不能佔了世子的福分。世子寡言少語,深沉多思,看著不如公子機靈,妾身本來只是希望他健康快樂,可沒想到,在太丞的教導下,竟能成為世子,繼承這大好江山。”
嚴希哲擺擺手,“夫人,仁義孝道,人之大倫,不是臣教對了,而是世子做對了!世子仁孝天授,是上天選定的,哪裡是你我能改變的。”
曼夫人有些擔憂,“施太尉本以為是廉憲為世子,處心積慮的結交偃夫人,如此一來,施太尉那邊就不高興的,也不知他能做什麽事來。”
嚴希哲臉色凝重,“為了社稷安危,夫人還是謹慎為上,不過夫人不用擔憂,尊上立了世子,自有安排,我們不要多想,隻想著盡忠尊上便可。”
曼夫人點頭,“是啊,以尊上之睿智,豈能不做安排。”
太豐殿中,瞿猷國拿來一摞奏折,攤在大桌上,“這兩天的奏折可不少啊!”
張君弘將奏折給了呂質象,“呂先生看看這些奏折。”
呂質象瀏覽一眼,“太尉和將軍們多是更立的,太丞和文官們多是賀喜的。”
張君弘問道:“我選夷簡為世子,先生怎麽看?”
呂質象回道:“尊上如此做,自有尊上的道理,臣知道尊上是至純至孝之人,當年之所以冒死劫獄,反出皇領,也是為孝。”
張君弘問道:“人說忠孝為本,我起兵作亂,先生不怪我不忠?”
呂質象搖頭,“孝者為本,言仁為忠君,臣等要做的上服務於君,下責任於民,讓國本固,讓民生富,讓國安康,這就是忠君,而不是愚忠,死忠。”
瞿猷國卻是回道:“老奴認為, 忠君就是要誓死跟隨。”
呂質象笑道:“中侍大人說的沒錯。我等文官以道侍君,而內監以死侍君,只有我們都盡好本分,這元衛才能上下安定,四方安寧,百姓安康。”
張君弘深以為然的點頭,“先生乃真名士!”
瞿猷國翹起大拇指,“先生說的對,老奴還是淺薄了。”
呂質象指著奏折問道:“世子已定,尊上就要考慮為世子擇少師、少傅、少保等輔弼之臣,平日教導士子讀書,也可參與政事,既能養望,也能踐行。”
張公輔問道:“呂先生心中可有人選?”
呂質象搖頭,“儲君師傅要品行方正,博學強敏,做到正人主,開廣思,勵精神,尊上也不必急在一時,慢慢斟酌便是;若元衛無合適人選,也可從天下求賢,皇領的太學、東元的東序都不乏大家,將來能為君師,自然不愁沒人前來。”
張君弘點頭,“呂先生說的沒錯,要收羅天下英才,為我元衛所用。”說著,拿出王天宿的奏折,面帶憂慮,“施太尉和王天宿搭在一起,倒是個麻煩事。”
呂質象言道:“尊上下詔,讓將軍不許參與儲君之事。立儲之事,必然是你一派,我一派,文臣談不攏,腹誹幾句,對罵幾下,最多互相撕扯,不能為患,而將軍們手中可是有刀有槍的,若是他們打起來,就會生靈塗炭的。”
張君弘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猷國,你去太尉府,告誡他盡好自己的本分,這儲君之事,自有本尊來處置,將他的爵位從伯爵降到子爵,以示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