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詠大軍,已經進駐了西平州(今越南諒山東北)。
此地,屬於邕州左江道,和永平寨一樣,都是岑自亭駐軍之地,和歸化州、順安州、下石等州,都屬於羈縻州。
這樣的情況,在宋、交邊境很常見。
隨著宋軍進駐,當地的土人很快就發現,這來的哪裡是王師?分明是財神爺!
這就不得不說,趙煦特意從在京禁軍抽調的這五千戍邊輪換的禁軍的妙處了。
一方面,他們在西北參加過多次大戰,有足夠的經驗。
另外一方面,他們都是汴京人。
汴京人最大的特點是什麽?
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那都不叫事!
更妙的是,提前撥付,並且隨軍而來的三十萬貫軍餉已經到位。
於是,來自汴京的禁軍,一頭撞進了這些嚴重缺乏銅錢的土司轄區。
他們兜裡黃橙橙的銅錢,吸引著每一個人的目光。
在汴京城裡,大頭兵一個月月俸加祿米,就那麽三五貫,連自己都養不活。
而他們在西北戍邊的時候,軍餉大部分都是他們在京城的家人領取。
只有他們南下後,軍餉才真正按月的一文不少的發下來。
而且,每個人都普遍漲了一些。
而如今的這個世界,普遍缺錢。
北方的遼國,西北的黨項,還有大宋自己,都在鑄造鐵錢。
銅錢的堅挺,是舉世公認的。
於是,當這些大頭兵拿著汴京城的薪水,跑到了廣西的這個窮山僻壤後。
每個人都發現,自己手裡的錢,似乎很值錢呢!
山民們織的土布,雖然不如絹布細膩,本身紋路更是粗糙,但便宜啊!
一匹上等的土布才百來文!
大頭兵們笑嘻嘻的買上了好幾匹。
這麽便宜的布,哪怕買回家給家裡的渾家縫成被子也是極好的。
何況,土布只是粗糙,但質量上乘!
拿來做出衣服,經久耐磨。
一大桶剛剛從河裡抓起來的魚,給個十來個銅錢就可以買走。
這麽多魚,夠一個都的大頭兵,吃上一頓了。
山民的勞動就更廉價了。
十來個銅錢,就夠雇一個青壯乾活了。
於是,宋軍的營房,全是雇人建的。
屯駐的宋軍,只需要指導這些人,教會他們建造營壘就行了。
而這些人都很認真。
這可是技術!
無論是建屋,還是挖渠,對這些當地的土人而言,都屬於高精尖的技術了。
只要學會了,以後自家的房子,也可以照著王師的法子建造。
而等到簡易的營房建造完畢,所有人一看,都是心悅誠服。
這就不得不說,這些禦龍第一將的禁軍們,雖然都是在沿邊鍛煉過,戰鬥力也不差,其中有兩個指揮,甚至就曾駐守在蘭州,參與了五次蘭州會戰,但他們也沒有丟掉自己祖傳的手藝。
建的行營,簡單堅固但大氣、實用。
軍營的床鋪,更是充分考慮了防水和保暖的需要。
此外,燕援還來指導了他們消毒和燒水放涼後再喝以預防疾病。
同時,燕援還讓軍醫們,從本地找來多種草藥,熬煮成茶湯,供給禁軍和青壯消暑。
這種用著山裡采摘來的金銀花、羅漢果、忍冬、陳皮熬煮的茶湯,消暑確實有奇效。
很快就在宋軍中風靡開來,並隨著各地土司先後率軍趕到,傳播到這些土司的軍中。
一起傳過去的,還有多喝涼白開,可以預防疾病。營地用生石灰消毒,可以滅殺瘴癘的做法。
這裡就不得不說,燕援麾下的軍醫們的功勞了。
隨軍南下的這些軍醫們,一直在積極參與醫治各軍傷病。
他們來者不拒,很快就在當地土人還有趕來的土司兵裡建立起足夠的權威!
這些軍醫,或許在治療疑難雜症上的本事,遠遠不如那些在汴京城裡知名的大醫。
可他們會治骨折,還懂包扎、消毒。
尤其是骨折這種事情,人家可是去年在河北,拿著七八萬清淤、修路的青壯勞動力練出來的本事。
這就讓土司兵們震驚不已了。
本來在土司兵眼中,會治病的人,就已經相當於部族裡的巫師了。
而這些叫軍醫的巫師,甚至能幫人接斷腿、斷手。
用石膏、柳枝、木板,固定傷患。
三五天功夫,那些本來會殘疾的倒霉蛋就慢慢的開始康復。
這在土人眼中是什麽?
這是神術啊!
一個個眼裡都帶上了崇敬之色。
本地的部族,更是恨不得將這些汴京來的軍醫供起來。
好些土司,甚至動了念頭,想要嫁女兒來籠絡一兩個軍醫,好讓他們常住在西平州。
於是,等章惇將邕州的事情,處置的差不多,來到西平州巡視的時候。
他驚訝的發現,他本來擔心的大軍進駐,會將地方攪的雞犬不寧的事情,壓根就沒有發生。
像是他當年開梅山的時候,遇到的禁軍管不住自己褲襠,強X當地婦女,惹得地方土人暴動的事情,更是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倒不是宋軍改脾氣了。
實在是,假若二三十個銅錢,就可以得到的東西,何必用強?
他們兜裡也不缺這點錢!
一個個都在忙著充大款,扮闊氣,演土財主不亦樂乎的很。
即使有人傻到去做出那等不給錢用強的傻事,也很快被其他人發現,集體排斥、孤立。
軍官們看到這個情況,也很樂意滿足士兵們的呼聲,嚴懲這些給汴京爺們丟人的蠢貨。
於是,章惇看到的,就只有軍民之間的相處其樂融融的景象。
當地人和駐軍之間,甚至會互相幫忙。
禁軍的營地,更是乾淨整潔,沒有想象中的臭氣熏天,汙水橫流。
幾百個當地土人,在軍營內外忙碌著,收集著一切汙穢。
同時還有人軍營裡,架起一個個灶台,一車車石炭被運到營中。
沸騰的大鍋,煮著一鍋又一鍋的開水、涼茶茶湯,供給軍需。
營地外,大量當地婦女,在幫著宋軍士兵漿洗衣物。
而一些宋軍士兵,則已經被當地人恭恭敬敬的請去,教他們堆肥、種地。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見到的只有融洽相處。
“狄將軍,果然是我朝名將!”章惇視察完禦龍第一將的營壘,就忍不住對狄詠讚道:“本經略定要上表朝廷,為將軍及將士們請功!”
狄詠矜持的笑了笑,連忙道:“此皆當今天子聖德感化,相公經營、教訓之功。”
其實他到現在也沒有搞懂,這一切是為什麽?
只知道,這些丘八南下行軍的軍紀只能說不錯,可到了本地後,軍紀就幾乎達到了秋毫無犯的地步。
簡直是奇跡!
章惇撫須一笑,沒有多說什麽。
看到宋軍軍紀如此肅然,他對接下來的交趾戰事,已經多了幾分必勝的信心了。
在出發前,章惇可是專門派人去洛陽,谘詢了當年率軍南征的郭逵,也請教過在京城的燕達。
他知道,交趾軍隊無論裝備還是戰鬥力,都遠遜大宋軍隊。
在郭逵眼中,交趾兵大部分,隻相當於大宋廂軍,只有少數精銳才能勉強和宋軍精銳碰一碰。
但那些人太少,也太稚嫩。
只要打掉他們,剩下的就是烏合之眾,可以隨意拿捏。
所以,戰爭的勝負,其實不在戰場上,而是戰場之外。
大宋能不能控制好,佔領的地方,能不能讓當地人臣服。
這就是朝廷廟算時,當今官家會格外重視儂家的緣故。
這樣想著,章惇就問著跟在身邊的蘇子元:“蘇將軍,交趾思琅州知州劉引的態度如何了?”
“還有那蘇茂州知州張訓,可有回信?”
大軍作戰,其上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戰。
章惇在抵達邕州後,就一直在研究交趾北方的事情。
就像他當年開梅山,認真研究了梅山諸蠻的事情一樣。
所以他很快就發現,交趾北方各州,有不少都是大宋的老熟人。
比方說,那個思琅州知州劉引的父親劉紀,曾在元豐時,不斷請求大宋冊封。
那蘇茂州知州,也曾一度請求獻土,成為大宋的羈縻州。
既然如此,章惇當然會想到,用政治手段,促使他們倒戈。
思路一打開,章惇在過去數日,密集派出了大量使者,去和交趾北方的豪族們聯絡。
不止劉家、張家,也絕不僅僅是邊境上的軍州。
章惇的使者,甚至有深入交趾太原等地的。
一句話:王師南征,討伐不臣,掃蕩群醜,公等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土司之位,富貴之家。
也就是廣源州楊家,因為和儂智會兄弟有血海深仇,章惇不方便直接開出條件誘降。
蘇子元拱手答道:“奏知經略相公,末將昨日已經見到了劉引之子劉奇,奇言:使相公一聲令下,願率思琅州歸明大宋,奉土大宋天子,世世代代,永為宋臣!”
“至於交趾蘇茂州知州張訓,據傳也已經遣使到廉州,乞為宋臣。”
章惇聽著,露出滿意的笑容。
政治誘降,這是他認為勝算很高的策略。
畢竟,交趾北方的豪族們,死心塌地給升龍府的小朝廷賣命,那個小朝廷能給這些人什麽回報呢?
可投降大宋,獻土歸明就不同了。
大宋不僅僅會重重賞賜他們,還會一改過去不肯冊封的態度。
當今天子聖明,壓根就不想在交趾北方搞郡縣。
所以,只要主動獻土來降,人人都可以得冊封。
汴京的冊封,豈不比升龍府的冊封更有含金量?
即使不能誘降這些人。
至少也可以促使他們在接下來的戰事中觀望,騎牆。
孫子兵法曰:食敵一鍾,當吾十鍾。
同樣的道理,減少敵人的兵力,就等於增加自己的兵力。
“善!”章惇對蘇子元道:“蘇將軍當和田將軍繼續配合。”
“爭取與交趾北方各州豪族,都建立起聯系。”
“不妨與交趾人多許些承諾。”
“譬如說,若能誠心歸附,來日本官定會奏請天子,在交趾北方擇一吉地,營造皇家寺廟,賜下佛骨舍利,普度眾生。”
當初,章惇開梅山,就許諾給梅山人建寺廟、學校。
於是梅山蠻歸附,編戶齊民。
而朝廷也履行了諾言,在梅山建寺廟、學校數十。
梅山文脈,始於章惇。
而根據章惇的了解, uukanshu 以及從各方面得到的情報,交趾同樣崇佛。
其北方侗溪豪族,尤其如此!
而大宋別的可能缺,但絕對不缺佛骨舍利。
大相國寺和開寶寺裡,起碼還有著數枚唐代留下的佛骨舍利供奉在其中。
請一枚南下,來此交州,教化百姓,普度眾生。
章惇覺得,佛祖定會欣然應允。
這可是弘法傳法的大善事!
“諾!”蘇子元、田仕儒,拱手而拜。
章惇看著他們,繼續道:“此外,也當和這些人講清楚,若是負隅頑抗,助紂為虐,王師南下之後,其家族、領地皆當化作齏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