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公從車上跳下來,回身又摸了一把愛車,魯國的造車技術真是沒話說,吩咐車夫把車趕下去,要記得給馬刷洗飲遛。
一隻腳剛踏進家門,就見兩個小侍女領著幾個做生意的婦人往外走。不用問,夫人武薑又在購物了,眼看要生了,還是購個不停。
他這位夫人,出身申國,說起來還是周平王的小姨媽。當初鄭伯友死於戎狄之手,申侯出於愧疚,畢竟是自己引來了戎兵。當然也是為了幫外孫宜臼拉攏這位朝中新貴,便將最寵愛的小女兒嫁給了武公。
這麽一來,鄭武公不單單是周平王的堂叔,還疊加了一個小姨夫的身份。
這樁婚事,鄭武公起初是不樂意的,畢竟心裡還有個小疙瘩打不開。但仔細一想,這事對鄭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特別是平王東遷之後,鄭國的位置其實有點尷尬。
原本處於虢國(東虢國)和鄶國之間,地方不大,在鄭武公不斷爭取和平王默許之下,鄭國一舉拿下虢鄶兩地,這幾年又是遷都,又是忙著打造製邑關(即虎牢關)。鄭國擴充了版圖,看上去初具規模,不過仔細一琢磨就會發現,當年父親鄭伯友請太史伯陽父給鄭國找的這塊地方,真不怎地。
雖說背靠嵩山山脈,可是這嵩山說大不大,說長不長,既不算天險也沒有縱深。虎牢關扼守西北,可惜周遭對手林立,拋開南邊薑戎不說,光是衛宋魯三個老牌諸侯,對鄭國這個中原新貴就充滿了敵意。
鄭武公難不難,難。難也得自己扛著,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申侯主動示好,暫時算是緩解了來自南方薑戎的壓力。
鄭武公回到正廳,弟弟公子呂早已經等候多時。公子跟後來的公子還是有區別的,先秦的公子即公侯之子。鄭武公身為鄭伯友的嫡長子,因為出生時間早又會投胎,這個還真沒辦法爭,按照當時的遊戲規則,嫡長子就是天命繼承人,即世子,請注意世子只有一個,跟皇帝家的太子一樣,有且只有一個。
至於不走運,沒能卡點出生的孩子,不論是嫡次子還是庶長子庶次子等等,只能叫公子。公子的兒子,那就叫公孫。
公(國君)、公子、公孫,三代同氏。公孫之後呢,對不起,沒有之後!之後就要分出去再建別氏了。
公子呂,字子封,鄭國的戰神級人物,剛從虎牢關巡查回來。
“晉國那邊有什麽動靜嗎?”
“一切如常,安靜的很。不過這晉文侯真是會算計,腳踩兩隻船,竟然平穩上岸,厲害。”
晉文侯豈止厲害,心性沉穩,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動手。平王東遷之後,西虢國老虢公在鎬京擁立周宣王次子余臣為王,這事就發生在晉侯眼皮子底下,硬是裝作沒看見。
東周在洛陽經營十幾年,靠著鄭武公和衛武公從中周旋,眼看著周平王這邊混的風生水起,而周攜王余臣那邊沒幾個諸侯搭理。晉文侯在余臣身上看到了四個字,大勢已去。這才果斷出手,幫平王鏟除後患,還落了個“文侯勤王”的美名。
有時候做事,看不透,可以先等等,這方面晉文侯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這次又被他撈著了。”公子呂的話裡帶著為哥哥抱不平的意思。
鎬京勤王,公子呂始終覺得鄭國是吃了大虧的,“頭銜本來就是你的,至於那塊破地,我到現在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大用,難不成大哥還真要到魯國開澡堂子去。”
武公面孔一板:“可不許胡說,那是天子的祊田(bēng),能賜給鄭國是無上榮耀。”公子呂不屑的說:“得了吧,也就你拿它當回事。”
這個弟弟呀,打仗勇猛,對戰場上那些事很有個鑽研的勁頭,就是覺悟有點低。
其實,武公也知道那塊祊田,除了面子上好看,也沒啥大用。這塊地,就像公子呂說的,是周天子祭祀泰山,在山腳下一塊沐浴休息的用地。 這塊地在魯國,對鄭國來說就是塊八竿子打不著的飛地。
飛地也有飛地的價值,但是現在還不是它出場的時候。
在公子呂看來,周平王太小氣,鄭國一點實惠都沒撈著,鄭武公心裡明白,實際上鄭國並不吃虧,這筆買賣劃算。
其實不用我算你也看明白了:鄭國先是拿下虢鄶兩地,在虢國西北關塞設虎牢關;遷都鄶地建都新鄭,改舊都滎陽為京城(京,本意是建在高處的建築,後引申為國都,但鄭國的京城滎陽不是都城);南結申國;最重要的衛武公死後,鄭武公實際上已經控制了周王室,一家獨大。
當權力沒有製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鄭武公沒有機會想下去,思路被急匆匆的跑進來的小侍女打斷,許是腳步慌亂,小丫頭差點被門檻絆倒: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公子呂猛的從地上站起來:“這怎麽說話的,什麽就不好了。不就是生個孩子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敢情不是你生,要不,你來試試!但凡見過妻子生產時的痛苦模樣,都不會這麽說。
小侍女嚇得躬身侍立不敢說話,鄭武公擺擺手,隨即起身去到後院。裡裡外外已經忙成一團,都在為屋裡的兩條性命捏著一把汗,鄭武公暗暗祈禱鍾巫神保佑。
這個即將到來的生命注定不凡,通常情況史說的描寫都會是滿室紅光,祥雲繞梁,但是這次卻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生太子(應該是世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
之所以這麽寫,我想原因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