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大軍出發時的場景,他在台階下看著皇帝武風為輔公石餞行;那時,他胸中滿是激情,一心想著建功立業、洗刷父親刻在李氏門庭上的屈辱。
他想,終有一天,他會站在輔公石的位置,接受皇帝的餞行。
一番激情,在輔公石落敗的那天散去大半;那天晚上,他身邊都是哀歎的聲音,此起彼伏的歎息聲讓他感到迷茫。
李群不明白,為什麽叛賊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而他們只是失敗一次,就得灰溜溜的往西逃。
及至柳世在麒麟關下擊敗李盛,又在輝明城下二次打敗李盛,李群的激情再次被點燃了。
然而,那個打敗他父親的陳先又一次攔在他面前;這一次,李群發誓要擊敗陳先,以陳先的鮮血祭奠亡父!
想到這,李群把牙齒咬的咯咯響,憤憤的一拳砸在地上,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樣結束。
他還沒有建功立業、沒有家族的恥辱、沒有光耀門庭,怎麽能就這麽結束!不,不能!
猛然見,李群感覺一片陰影籠罩了他,抬頭看去,見一個將軍打扮,右手按在劍柄上的人居高臨下的打量自己。
李群往後挪了兩步,這才看清來人樣貌;二十來歲年紀,一身鐵甲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得寒氣森森,多年的軍旅生涯讓那張原本俊俏的臉變的消瘦、堅毅。
最讓李群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滿活力、激情,月光灑在上面,更為這雙眸子增添了魅力。
來人蹲下身子,說道:“你就是李群?李浩的兒子?”
清脆的聲音摻雜了些許沙啞,就像大病初愈的人。
李群端詳來人片刻,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來人撓撓頭,盤腿坐在他面前,“嘿,你應該知道我,我是陳先,打敗你父親的那個陳先。”
李群兩眼猛的一縮,凝視著眼前這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青年將領來;他探聽過陳先的消息,只知道這人年紀不大,卻沒想到會如此年輕。
忽的,李群歎息一聲,眼中的光芒消散一空,他低下頭,有氣無力問道:“你是來嘲笑我的?”
“不、不、不,我是來邀請你建立功業的。”
李群沒有抬頭,自嘲道:“敗軍之將,哪有資格建功立業,何況古話曾說話,‘忠臣不適二主’,我李群讀的書雖然不多,但這點事理還是懂的!”
陳先攤開雙手,搖頭道:“自古以來,良禽都是擇木而棲。現在天下百姓都反對武風,將軍為什麽要背天意、違民心,去效忠一個為天地百姓所拋棄的人呢?”
李群霍然抬頭,盯著陳先說道:“他是天下共主,天地間的君王,我為君王盡忠,有什麽錯?”
“效忠君王,當然沒錯。”
陳先平靜道:“我軍在初遇貴軍時一敗再敗,然而總能重新集結兵力,最終取得勝利,將軍可曉得其中原因?”
見李群沉默,陳先解釋道:“俗語說‘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在我看來,天意既民意,順民意者昌盛,違背民意者滅亡,這一點,在各個上古王朝末年已經得到驗證,將軍是否認同?”
李群多讀兵書,對歷史了解不多,但過往朝廷滅亡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他想不知道也很難;既定事實擺在眼前,有心否認也沒有說辭,李群隻得緊咬牙關,難色難看的不說話。
陳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民為水,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現在的武風已經掀起驚天巨浪而不自知,傾覆之危擺在眼前卻視而不見;李將軍,你說,這樣的君王還值得效忠嗎?”
“他是皇帝!”
李群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便不在言語。
陳先搖頭歎息道:“李將軍,你認他這個皇帝,他可不會認你這個忠臣啊!你父親李浩被范曄拖累,結果如何?前事之鑒,後事之師。”
“可惜將軍這一身本領,還沒來的及施展,就要埋沒;我此來,一是為李浩將軍感到不值,二是不希望明珠蒙塵!夜深了,將軍早些休息,明早我就離開,如果將軍想明白了,在此之前盡可找我。”
說完,陳先起身拍拍塵土,大踏步走了。
第二天清晨,臨近出發時分,陳先仍舊沒有等到李群的消息,不由對小汜感概一番;就在大軍開拔時,李群來了。
陳先看到蓬頭垢面的李群,大笑擁抱了李群。
離麒麟關還有三天路程時,陳先找來李群商量辦法。
麒麟關險要,只能展開一千人進攻,縱使陳先統帥數萬大軍,也不能施展全力,一舉拿下這座雄關;對此,陳先事先想好了對策。
讓蕭辰率領一萬人馬南下,繞到麒麟關身後,會同正面大軍前後夾擊;任麒麟關地勢如何險要,必然擋不住腹背受敵。
以武風朝廷現在的局面來看,蕭辰南下不會遇到太大的阻力。
但是,陳先希望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將軍,這麒麟關險要,我們該怎麽拿下他?”
在來的路上,李群大致猜到陳先找他的原因;而這一路西行,他也想好了應對辦法。
此時面對陳先開門見山的詢問,李群胸有成竹的說道:“拿下城池要地,除了強攻,還有遊說。”
“麒麟關守將宋鍾是個酒肉之徒,大王只需派一個能言善辯之人作為使者,多帶金銀,向他說明其中利害,再許他高官厚祿,宋鍾必然來投。”
陳先兩眼一亮,盯著李群道:“將軍有幾分把握?”
李群平靜道:“當初和柳世將軍退守麒麟關時,常跟宋鍾喝酒,對他的秉性,還算了解;把握嘛,十分不敢說,七分還是有的。”
“好!”
陳先拍案而起,端起帥案上的茶水,笑道:“軍中不好喝酒,權且以茶待酒,等大事定下,再跟將軍喝個痛快。”
接著,陳先召來李盛、蕭辰、陳不疑、陳道養,跟他們說了李群的謀劃後,問道:“該派誰去當這個使者,大夥給個建議。”
李盛最先說話,他撓撓後腦杓,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跟我的兄弟都是些大老粗,大字不認得兩個;他們和我一樣,帶頭衝鋒沒什麽問題,但要去說服別人,嘿嘿......”
說著,他轉頭看向李群,建議道:“我想,李群兄弟和那個宋鍾喝過酒,肯定和他熟悉;而且,這事是李群兄弟提起,由兄弟去再合適不過了。”
陳先正襟危坐,面上沒有任何表示,但他心底也讚成李盛的建議。
一來,李群思路清晰,口舌不差;二來,李群和宋鍾認識,由他去,宋鍾不會那麽敵視。
想歸想,陳先還是要看其他人的意見。
目光掃視一圈,見蕭辰他們紛紛讚成,開口道:“那好,這事就交給李將軍。”
轉頭看向李群,問道:“李將軍,你認為如何?”
李群早有立功的想法,礙於沒有機會罷了;此時時機來臨,他當然要把握住,起身道:“李群定不負大王托付。”
“好,李將軍有什麽需求,隻管提。”
敲定人選後,陳先遣散李盛四人,單留李群商量細節。
二天后,先行一步的李群帶著一個大箱子進了麒麟關。
前腳剛踏進麒麟關,李群就被兩個軍士拿下,箱子被扣住;他大喊著“我是李群,你們將軍的故友,你們不能抓我......”
忽然,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啊,李群,還真是你!”
李群抬頭看去,一個身材矮瘦、臉上帶著狡黠神色的將軍打扮的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那雙不大的眼睛卻是時不時的瞄向那口大箱子。
宋鍾淡淡道:“可是,我聽說李將軍吃了敗仗,被賊人俘虜了,現在應該在洛城,怎麽會出現在這?還帶著一口大箱子?難不成,李將軍投敵了?”
冷靜下來的李群笑道:“在下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軍危在旦夕卻不自知!”
“哼, 危言聳聽!來人,把他壓進監牢,擇日送去京都。”
李群高聲道:“是不是危言聳聽,將軍心裡有數;李群不怕死,只可惜將軍要枉送性命。”
宋鍾被說的煩躁,揮手示意軍士趕緊把李群帶下去。
然而,“危在旦夕”四個字一直在宋鍾腦海中回蕩,久久不能散去。
就在昨天,宋鍾收到斥候來報,賊寇率領數萬大軍逼近麒麟關;從收到這消息開始,宋鍾就沒安心過。
前番李盛攻下麒麟關的事還歷歷在目,這次,麒麟關只有六千士卒,不足上次防守兵力的一半,還多是老弱,這讓他怎麽守?
硬守吧,人上次兩萬守軍都被攻下了,他這六千人能做什麽?殉國嗎?不,他不想就這麽死了。
撤退吧,武風那裡就過不去,等待他的還是死路一條。
宋鍾想過投降,但就這麽乾脆的投了,他什麽都撈不到,還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太虧了。
想了一晚上,硬是沒個主意。
天亮時,宋鍾找來副將商議,兩人合計了半天,發現怎麽做都是死,除了開關投降這條路;但宋鍾的這個想法遭到副將嚴詞拒絕。
宋鍾一想起副將那副慷慨就義的摸樣,就覺得好笑;在他看來,一個底層人物,何必替那個大人物去死呢?他又不給你升官,說不定死了還得被他嘲笑。
把那口箱子打開一個縫隙,宋鍾立馬關上,命令軍士送到他的房屋;一閃而逝的光芒讓宋鍾曉得裡面是什麽,他打算晚上單獨見見李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