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江浙兩省的準備時間比之前去山東要長得多。
這次畢竟是調任而不是查案,王烈在離任中軍右斷事前,一應流程該走還是得走。尤其他還翹了兩天班和秦業喝點小酒,這流程所耗時間自然就被拉長。
不過好在此事是有皇帝在頭頂上盯著,沒有人敢拖遝,倒也耽擱不了幾天,劉成仁、王烈、秦業、吳嘯犬四人就順利結伴出發。
就在王烈離京的當天,乾清宮內,正在處理奏章的開平帝得到了匯報。
“走了嗎?孫大伴,你覺得,這王烈如何?”
“能被陛下看重,王公子自是絕頂聰明的人物。”
“聰明倒是真的。不過孫大伴,你覺得他隻問朕要了個知府,是真有把握呢?還是覺得下面那些人,都是些逆來順受的牛羊?”
“老奴對陛下的眼光向來欽佩。想來王公子定當是有方法整治下面人的小心思。”
“你個老東西。朕不過登基五年余,便這麽會溜須拍馬了?”這話孫太監當然不可能接,只能在一邊陪著笑臉。
笑了幾聲,開平帝看著旁邊姓孫的太監吩咐道
“命東廠務必將王烈在江浙所作所為第一時間向朕通稟,不得有誤。”
“老奴遵旨!”
小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王烈一行人所乘船隻趕在立冬前,停靠在了杭州府的港口上。
即便來之前王烈也沒通知什麽人,但消息靈通的杭州府官員仍然早就在港口等候。
領頭的是一名叫余慶的同知,見幾人下船,他很自然的上前走幾步迎向看著最年輕的王烈。
“下官余慶,見過各位上官。城內已備好酒席替諸位接風洗塵,還請上官移步。”
“那就多謝余同知美意。不過此行還有秦知府家中女眷,不知余同知可能安排?”
王烈所指的女眷自然是未婚妻秦可卿。本來王婉那小丫頭吵著鬧著也要來江浙玩耍,被王烈在額頭上賞了一記腦瓜崩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然自然。侍女已經備好,稍後便可先行安排到秦知府府上。”不得不說,余慶的安排還是很到位的。至少秦業人還沒到,府邸都給安排好了。
對方釋放出了善意,王烈當然要接著。帶著秦業跟余慶進了城。
至於劉成仁,則是要了一匹馬便輕裝離去。
這也是來的路上王烈和劉成仁說好的,到了地方以後讓他以總督名義在沿海各州跑一跑。
這季節天氣轉冷,沒有大船的倭寇基本不可能頂著寒冷的海風坐著小舢板來犯。但該做做樣子也是要做的。
否則一個總督一個總兵,到了轄區以後什麽都不管跑去和當地官員搞聯誼這事,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裡,原本還因為新知府的上任略有緊張的杭州府眾官員們放下了心重新回歸到以前的平靜生活裡。
因為他們發現,這位新來的知府似乎並沒有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圖,也沒什麽攬權的動作,就坐在那和泥塑菩薩似的,連他們動用手段將其架空的功夫都省了。
至於那名一直沒有離開杭州府而是整日在府內拜訪這個拜訪那個的總兵,當發現他也不過只是找那些當地家族或者他們這些官員嘮嘮家常或者一些八卦後,也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開平五年十一月十二號下午,杭州城余慶府內中堂,王烈和余慶兩人對坐飲酒,言談間皆是歡聲笑語。
酒過三巡,王烈似是帶著些醉意問道
“敬學,聽聞那嚴州府宋知府與你家是世交?不知他日能否替咱秦知府引薦引薦?我這老丈人呐,剛剛上任,正是需要向各位前輩取取經的時候。”
一聽宋知府的名號,余慶臉色可見的有些難看起來。
“怎麽?敬學,可是有什麽為難之處嗎?”
“呵。王公子,我與那姓宋的確實也如外面傳的那樣,家裡是世交沒有錯。可現如今呐,人家還能不能看得上我還不一定呢!這件事,某也只能對王公子說句對不住了!”
“這哪能啊!”王烈大著舌頭,拍拍余慶的肩膀安慰道
“敬學你是不是想多啦?外面都說你們兩人關系很好,即便現在宋知府官位比你高,可總不至於忘本吧?聽我的,這兄弟之間哪有化不開的仇?好好說一說,這心裡的疙瘩不就解開了?”
“要真只是官位的事也就好說了。”余慶擺擺手,端起酒杯說道
“害,不說這個,王公子,此事確是余某對不住,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余慶手中酒剛剛喝下,王烈神神秘秘的湊上前,低聲說道
“余同知,如果沒記錯,你在府裡是專司田地、糧食一事。正好,我這兒有個立功的路子,考慮考慮?”
“立功?立什麽功?”
“開墾荒地!你想啊,若是府裡的稅糧在現在基礎上多出來一半甚至翻個番,那報上去,不光我那老丈人,余同知你不也能獲益良多?”
“別開玩笑了王公子。這杭州府周圍,哪來的......”
話還沒說完,余慶猛地一個哆嗦,醉意被一掃而空,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望著王烈
“王總兵,此話當真?!”
“怎麽?余同知不想?”
“想!”
五天后,杭州府衙門內的空地上擺出了一張張桌子。落座的,都是周邊有名有姓的地主士紳。肉眼可見的,這些人分成了兩大群。
這段時日,王烈不斷跟別的官員、地主、貴族閑聊不是沒有目的的。從他們口中,王烈拚湊出來了關於如今杭州府,或者說整個大梁一個很有趣的情報。
那就是新老貴族之間的不小利益衝突。
衝突根源,還是要源於前明的遺留。由於大梁是在萬歷年前建立在前明的身上,而不是說徹底的大起義將整個國家洗牌。
是以在創立之初,也就將以南北直隸為首的一眾前明貴族被清洗了一遍,其余地方隻抄沒了當地的大貴族。另外很多中等及以下的地主士紳壓根沒受到波及。
也不是大梁太祖不想,實在是這些士紳地主之間掌握著太多底層話語權,作為一個新生的政體,為了國家穩定當然不能逼迫他們太急。連帶著,自然也不可能清算他們的隱地隱戶。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天下土地本來就這麽多,那些被拿下的大貴族,家中雖然隱匿了大批量的土地、人口,可在抄家過程中早就被類似賈史王薛這樣的新興大族給吃了個乾淨。
剩下一些殘羹剩飯再往下連中等那一批貴族都有一部分吃不到。
這些沒吃到抄沒前朝貴族帶來的福利的貴族們若想繼續兼並土地,至少在現在根本不可能。
大梁立國之初,太祖就已經定下了關於土地丈量的一應法律。自大梁立國起第一次土地勘察後的數據,將作為今後的標準。
每五年由錦衣衛、東廠聯合軍方丈量天下土地,可以多,但少了,那就直接是殺頭的罪過。
咱先別討論往後大梁一年年發展,是否此項法律也會被腐蝕。單說這立國不到百年時間,還是有用的很。
於是這些貴族就很尷尬了。官方土地若隱藏了大概率是個死,往上的那些土地人口他們吃不到,和別人爭不了。往下,前明未被清算的地主士紳他們又壓根沒法動。
本來若前明遺留的地主士紳什麽都不做,等到大梁朝廷逐漸掌控天下,也不是沒有機會滅了他們。
可這些人當然也不傻,知道暫時留下他們是為了皇朝穩定,真等上幾十年上百年的,自己等人唯有引頸受戮一途。
所以這些人行動力拉滿,僅太祖一朝,幾乎就把新貴族中最上等的和部分中等的挨個賄賂了一遍。土地、店鋪、人口一樣樣的往他們眼前砸。
外加還有這些老貴族經營多年的,擺不上台面的交易,佐以聯姻等手段,很容易就能砸出來一個利益集合體。
本來在新貴族中就沒什麽話語權的中小貴族面對這一利益集合體是真沒什麽辦法。更別說時不時地,這些人還帶著幾個新貴族玩玩賺點小錢錢,分化拉打的手段簡直是被玩明白了。
到了這一步,這些中小貴族就真沒了翻身的余地。
別說指望皇權。現在的形勢對皇帝也很有利。
明面上,現在地方上的貴族階級是如現在在府衙內表現出來的一樣,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是新貴族中的中小貴族。
另一部分自然就是老貴族和被他們收買的新貴族。
兩邊想要調解,要麽中小貴族放棄幻想,老老實實的守著自己家那點地產過活。要麽老貴族拿出來土地挨個分給這些人。
這顯然不可能。所以這種源自兩邊根本利益的衝突,就注定他們相看兩厭。
若再仔細一看,每一部分又自然地形成了一個個小圈子。
中小貴族中因為時不時被老貴族帶著賺點錢,內部當然不可能鐵板一塊。有覺得偶爾跟著這些人賺點錢就不錯的,有覺得這點錢滿足不了自己的,還有覺得憑什麽不帶我賺錢的......等等等等。
另一邊,由於是純粹的利益結合,老貴族自然要事事留一手,防止新貴族把自己吃乾抹淨。
新貴族則是一直圖謀老貴族財產,但因為自己確實從底蘊到手段都與老貴族差得遠,被老貴族拿捏了不少把柄,沒辦法狠下心魚死網破。
所以這兩邊也可以說同床異夢,同樣分成了好幾個圈子。
這種堪稱混亂的地方貴族關系,正是每一個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最想看到的。
了解了這些情報,王烈直接拋棄了原本風險不小的方案,直接往深了開始琢磨這件事。
余慶,就是他上門試探的目標。
隔壁嚴州府那宋知府,由於出身杭州,且與余慶是世交,所以很多事官場裡邊的老人都知道一些。
根據宋知府一系列所謂的“發財了”的傳聞,王烈便知曉他大抵便是那一批被浙江本地老貴族收買了的新貴族。
所以五天前在和余慶喝酒時,王烈特意用這點來試探余慶,不怎麽費力的就知曉了余慶的立場。
這也不能怪余慶沒心機。本來兩家世代交好,余慶和宋知府也可以說是一塊光屁股長大的。結果姓宋的家裡邊突然就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和對面好去了。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跑到對面也不想著帶著自己一個一起發財。現在就連官職也做得比自己高。
你說說, uukanshu 這事擱誰身上誰心裡不窩著火啊?再喝點小酒,被王烈拿話一勾引,稍微發泄發泄也在情理之中。
“諸位今日能來,本官甚是榮幸。可以說,在座的諸位,無一不是我大梁的精華所在......”
站在臨時搭起的台子上,秦業滿臉笑容的說了一堆客套話才進入主題。
“請諸位來此,是本官私人有事相托。”
“大家應該都知道,近些年來,我們江浙一帶,幾乎年年都在鬧著倭寇,百姓不得安寧啊。幸而蒙陛下聖恩,特派劉總督蒞臨於此總管清匪一事。”
“咱們杭州府,就這麽心安理得的看著劉總督為了我們四處奔波,總不是個事。所以就想和大家商量一下,咱看看能不能每家出點人,幫助劉總督分擔分擔後勤的工作,好歹也算是一份心意不是?”
“秦知府,那出人有什麽要求嗎?”余慶坐在下面第一個開口問道。
“咱能盡心意就好了,哪還有什麽要求?每家根據自己的能力出點人就是了。不過最好是青壯,畢竟現在天也開始冷了,婦孺孩童一個不慎生了病,可不是好事。”
“好!那秦知府,我家出六個人。”
余慶的話仿佛是個信號,早就安排好的托也開始喊著要出人。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各位。有意想要出人的,直接來登記就好,回去以後旬日內將人送來即可。”
隨著一個個安排好的托動身前去登記,其余純路人的貴族們商量了商量,最後也起身,老老實實的排著隊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