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前,一千三百二十二名民眾就被安排妥善,等候著最終的安排。
一直等到十二月一號。這天,所有派了人來協助後勤的村落裡,都迎來了十余人的士兵。
“你們管事的呢?叫過來。”
待到負責管理地方上這些佃戶的管家急匆匆趕來,領頭的士兵沒等他開口說話,先上前與他說道
“上峰有命,後勤一事,除海寧衛外,金山衛那邊也需要人手協助。秦知府一番好意,我們指揮使自然領情,所以也不願過多為難你們,只需讓他們家裡人跟著走一遭就是。”
“放心,上面自然也知曉輕重,調用他們過去也不過是臨時負責些灑掃做飯之事,春耕前肯定也就回來了。喏,這是現任江浙總督劉總督親自簽署的軍令。”
“這......”管事的有些遲疑。這一下子把家裡人都給叫走的事,以前還真沒遇到過。不過有軍令在先,他也不敢將懷疑表現的太明顯。
“罷了罷了,你往上請示便是。不過盡快,耽誤了軍令,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是是是,將軍稍待,小人這便去。”
請示的結果自然也很順利。那些地主士紳並沒有什麽理由來拒絕這種合理的請求。在他們的固有印象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家都在這呢,那群泥腿子們還能跑哪去?
再說了,軍令上這不明白的寫著,借用的大梁民眾在春耕前定會放回?有了堂堂總督的親自保證,即便出了事,他們也知道找誰不是?
於是帶著臃腫的隊伍,軍士們將一家家的親眷帶回了安置這一千多人的營地裡。
原本應當是溫馨的見面場景,在此刻倒是出了些小插曲。
“你......你真是大郎?”
五號營地,武大郎看著面前難以置信的發妻劉氏,與怯生生躲在她身後的一雙不過八歲的兒女,無奈至極。
這也不能怪劉氏。
這些天在營地裡,武大郎吃得好睡得好,還一周一次熱水澡,再加上宿舍式的住宿環境,讓武大郎如今衣著整潔,人也開朗了不少。與剛來時那木訥的農家漢子相比,就是變了個人。
“咱家那三十七文錢被你藏在......唔唔唔”
劉氏一聽自家缺心眼的男人大庭廣眾之下就要泄露機密,也不管為什麽自己男人變成這模樣,連忙上前捂住武大郎的嘴,還不忘斥道:
“當家的你要死啊!這種事是能在這麽多人面前說出來的嗎?那可是咱家的命!你個死缺心眼的!”
“你這婆娘,放心吧,今後跟了王公子,這點破錢算得了什麽?”
“你......”
聽著這話氣不過的劉氏又在武大郎腰間一扭。
“誒呦!我是說真的!你看我現如今身上的衣服也是王公子給的,這麽乾淨的住的地方也是王公子讓人建的,每天王公子還讓我們能吃到肉嘞!而且還有那些不比城裡酒樓差的菜!”
劉氏聞言,遲疑半晌,這才抱著武大郎,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道
“當家的,那......王公子,不會是要你去做什麽要命的買賣吧?俺眼皮子淺不假,可好歹也知道無緣無故的好處咱家受不起。”
“就算是那又怎樣?王公子肯把俺當人看,就算是想要俺的命,俺也心甘情願!”
“是這麽個理兒,可是,可是......”劉氏一咬嘴唇,乾脆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行了行了。快到飯點了,咱吃飯去!囡囡、大狗,走,爹帶你們喝肉湯,吃好吃的!”
武大郎這是明顯把來時第一天士兵所說的話記在了心裡。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剛來這裡的人不能大口吃肉,但既然這話出自王公子嘴裡,那就是世上最對的道理!
又過了幾天,武大郎及另外九名男子被叫了出來。臨走前,劉氏一臉不舍的拽著武大郎袖口,就差當即在他身上插滿旗子。
“王......王公子。”熟悉的俊朗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武大郎從初見時的驚慌,變成了發自心底的尊敬。
這些天以來,武大郎過的日子真的是以往想都不敢想象的。嶄新的衣服、乾淨整潔的房屋、每周一次的熱水澡、飯堂可口的飯菜、不限量的大白饅頭、每頓都有的葷菜......
尤其是將家裡人接來後,雖然自己婆娘還在天天擔心,但無憂無慮的孩子卻是真的在這裡樂不思蜀。
對於一個老父親來說,有什麽是看到自己家孩子無憂無慮的更有成就感呢?
此類種種,早就讓王烈在他心中的地位上升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此刻武大郎在王烈面前說話磕絆,不再是因為貴賤之別,更像是後世在見到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時那種激動到失措。
“武大郎,是吧?不錯啊,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王烈當然還記得他,今天第一批人裡邊有他,也是王烈親自點了名的。
“還......還多謝了......王公子您......”
“好了好了,客套話沒必要多說。跟著來便是。”
馬屁和好聽的奉承話王烈肯定是愛聽的。可看武大郎這模樣,話都說不利索,那再好的話也得意境全無、
“好......好。”
不久後,士兵的安排下上了馬車,坐在武大郎身邊的一男子有些激動的拍了拍武大郎的肩膀。
“大郎!你可以啊!居然能夠認識王公子!平日裡倒也沒見你說過啊。”
這人叫池二,家眷到來之前和武大郎住在一個宿舍,家眷來了以後也和他住在隔壁,平日裡來往還算是密切,關系已經混的很熟了。
“哪有......哪有。俺也就是登記那天僥幸和王公子搭過兩句話,誰知道王公子到了今天都能記著俺的賤名哩。”
“俺們那天到的時候可不是王公子負責登記的呢。一直聽你們說見到了王公子,可把俺給羨慕壞了。幸虧,今天總算也是近距離見過一面王公子,回去見了俺婆娘,也能好好說說咯。”
說這話的是車廂角落裡的另一大漢。他的話也引起了其中一些人的共鳴,大家借由王烈這個話題也是迅速打開了氣氛。
至於王烈到底要帶著他們去幹什麽,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在場並沒有人在乎。
以這些糙漢子們簡單的三觀,這些天來所經歷的種種不可思議的生活,早就已經被他們視為了王烈給他們的買命錢。
就算王烈要讓他們替他去死,在大部分人眼裡,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過很顯然,王烈並沒有這種想法。
馬車最後是停在了杭州府塘棲縣幾十裡外的一處田野前。田野不遠處,依稀還能見著個村落。
“去,和這裡的陳舉人說一聲,就說烈有公務來此,陳舉人熟悉附近地形,請他來做個向導。”
翻身下馬,王烈吩咐完士兵前去找這陳舉人,眼見著另一架馬車上的秦業、余慶和馬平三人走了下來。
“揚武,你真打算這麽做?”
秦業揉了揉老腰,快走兩步到王烈身邊問道。
“當然。今兒余同知和諸位同僚都來了,總不能真來賞個景就走吧?雖說這破地方也沒什麽景能賞的就是了。”
秦業見王烈的模樣也不是自己能勸得動的,微微一歎氣也就隨他而去了。
等到陳舉人接到通知趕來,一見這邊的架勢,當即心裡打起了鼓。
本來他還在疑惑這王烈到這能有個什麽公務。結果過來一看,好家夥,烏泱泱十幾個穿著官服的,尤其經過王烈一介紹,什麽知府、同知、衛指揮使,簡直亮瞎了陳舉人的一雙狗眼。
“陳舉人莫要拘謹。今兒找你來,也不過是做個向導而已。”
王烈說著,指了指四周廣袤的田地。
“說來,陳舉人可對朝廷開荒相關的規定有了解嗎?”
“回王總兵,並沒有。”
陳舉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麽了解。閑的沒事乾他去了解些這個幹什麽?是小妾不夠燒還是舞女不夠妖啊?
“原來如此,怪不得呢。”王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看著四周的田野,臉上表情那叫一個惋惜。
“陳舉人,這聖賢書雖好,可別的學問也不能落下呀。你看,若是陳舉人早就了解了相關規定,此刻又怎能放著這一片一片的荒地置之不管呢?”
“此事確是小人了解不周,讓王總兵見......”
陳舉人話說了一半才感覺有些不對,難以置信的猛地抬起頭,望向王烈後有些破音的問道
“荒......荒......荒......荒地 ”
揉揉眼睛,陳舉人將其瞪大了四周望望,確認這裡就是自己家的土地沒錯啊,什麽時候成荒地了?
“陳舉人莫要驚訝。其實烈見此也是難以置信的很呢。”
王烈笑容和善的拍了拍陳舉人的肩膀,又看向四周說道
“你看,陳舉人,這是一片多麽好的土地啊。荒廢多年無人居住,竟然還能跟有人一直在精心打理似的。如此寶地,陳舉人卻一直讓其荒廢,烈實在是心痛得很啊。”
“正好最近烈正籌備著出海討倭,糧草一事一直都有些頭疼。今日聽聞這裡有這般寶地,於是就來了。”
看到王烈這睜眼說瞎話的模樣,陳舉人要是再不知道這貨就是來耍流氓的也白瞎活了這幾十年。
“王總兵是不是誤會什麽了?這片地,是我陳家從祖上就一直傳下來的,說是荒地,未免有些不妥吧?”
“不是荒地?”
王烈轉過頭,疑惑的看著余慶問道
“余同知,那來之前你怎麽和我說是荒地?難不成余同知你明知這裡是陳舉人家裡的地,平日裡又與陳舉人有了嫌隙這才公報私仇不成?”
“王總兵這可就誤會下官了呀。”余慶看起來也是個演技派,那委屈的模樣就好似真的受身上背了多大冤案似的,從身邊小吏手中接過一份公文。
“您看,這是前年丈量天下時我杭州府統計出來的土地。面前這一千畝的土地確是沒有登記在冊,怎麽能不是荒地?”
“我說呢,搞半天原來都是誤會。這位陳舉人想來也是上了年紀有些記憶不清了。這樣,陳舉人......誒呦,陳舉人,不好意思,這大冷天的把你叫出來確實不應該,你看看,臉都被凍青了。”
“荒地這裡的事宜,烈自己摸索著來,陳舉人要不先回去歇一歇?這大冬天的,真凍出病來了可不好。”
“好,王總兵,好的很呐。”
陳舉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一甩袖子直接轉身離去。
留在這裡,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改變什麽。現在荒地還只有一千畝,如果他再不識相,後邊這一千畝會不會再加上兩三百畝的,不還是那王烈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要這樣,他陳家可就真一窮二白了。
“欸,余同知,你說這陳舉人是身體好呢?還是不好呢?好的話,出來這麽點時間臉就被凍的鐵青,說不好吧,都被凍成這樣了,走路還這麽穩當。”
“呵呵。”
對於此話,余慶壓根就沒想回他。這陳舉人到底為什麽臉青你姓王的心裡沒點數?哦,好像也有我的原因啊,那沒事了。
“那還多虧了王總兵及時察覺啊。現在想來這寒氣剛剛入體,自然不會這麽快就影響到陳舉人的身體。”
“原來如此,余同知果然博學多識。”
“好了,王總兵,咱們來說說這些荒地該怎麽分?”身邊的馬平雖然也知道自己對於陳舉人來說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讓他也加入這番對話也有些為難。 uukanshu 於是他只能把話扯到正事上。
“簡單。諸位先稍微一等。”
對吳嘯犬指了指武大郎他們所在的馬車。吳嘯犬很懂事的跑過去把十人叫了出來。
走到他們身前,王烈指著周邊這廣袤的田地說道
“你們十個人,每一家四十畝地,一會等著地圈出來以後自己去選。選完了,那邊,看著沒?找那幾個官吏登登記,今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了。”
“???”
“!!!”
站在最前面的武大郎聽明白了王烈的話後,隻感覺“嗡”的一聲,整個人腦子都要炸開。
“王......王......王公子......”
“打住。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麽。是的。這裡的地,每一家四十畝,白送給你們。不光如此,每家還會有四頭豕崽兒,兩公兩母。具體養殖豕的辦法,後續會有人來教你們。”
王烈走上前,拍拍武大郎的肩膀。
“以前沒有人肯把你們當個人看,都想著讓你們一輩子在泥坑裡當牛做馬。那今兒我就拉你們一把。我也不要你們做什麽,你們就記住,從今往後,挺直了脊梁給我做個大梁人,可以?”
“撲通!”
不光是武大郎,十個莊稼漢緊緊抿著嘴唇,相繼跪伏在了王烈身前。
“唉。”
聽著他們漸起的嗚咽聲,王烈心頭一酸,轉身離開的同時囑咐著身邊的小吏道
“讓他們發泄發泄吧。發泄完了帶他們去選地,要選最好的,懂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