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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只持续了一会儿,待熄灭成火星后,底下的景象就又被黑暗淹没,完全不见。
沉云欢犹豫片刻,继而对师岚野说:“你在门边等我。”说完她便割了许多枯藤拧死,做一个简易的小火把,点燃之后翻身跳下去。落地时很稳当,但脚下踩碎了很多枯骨,发出清脆的声响,激起纷飞的烟尘。
沉云欢手中的火光越燃越旺,登时将整个小庙给照亮。纷乱的烟尘中,她的视线之中竟全是白骨,密集地堆叠在一起,将整个小庙的地面铺满,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最多的是门边,堆积了非常多,将整个门给堵死,这也是方才沉云欢怎么都推
不开的原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碎骨实在过于多了,显得整个空间很狭小,四处的黑暗仿佛藏着无形的压力往中间逼近,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沉云欢瞧见墙壁上有灯台和火把,便上前一一点亮,其后来到门边,挥刀将堵死了门的骨头砍得粉碎,稍作清理,打开门后喊着师岚野进来。
有了明亮的光照后,庙内这令人震撼的场景显露无遗,除却满地的尸骨之外,庙的里面还有一个破败的供台,上面已是积灰深厚,但供台上被供奉的东西却不见踪影。
经年累月的风化,这些骨头变得很脆,脚步落上去全是咔咔声,沉云欢踩着骨头,没由来地感觉脊背发凉,沉声道:“这些应当都是原本村子里生活的人,他们好像是为了躲避什么,才不得已躲进了这个庙中。”
不难想象当年是什么降临了这个村落之中,村民们被大肆杀害,慌不择路,最后认为这小庙可以给他们提供保护,于是强行破坏了铁水浇灌的门,涌进来躲藏。从如此密集的枯骨数量可以看出,当初这个小庙一定挤满了人,但最后的结局仍旧
惨烈。
沉云欢用刀尖在供台上瞧了瞧,指着那位置道:“此处应该放着当初他们为灵童子塑的泥像,这里的尸体少有完整,显然死前经历过屠戮,门边又堆积了大量的尸骨,我猜测是他们躲在这里的时候,这泥像突然有了妖性,在庙内大开杀戒,将所
有人杀死。
这个庙建来就是为了困住恶童子,所以庙门修的是外推内拉,但当时这里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加之又是极度惊慌的情况下,所有人挤在门边,导致门从里面根本拉不开,最后所有人被困死在此处。
沉云欢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正确,能如此精准地推算出事情的经过,可不是谁都有这种本事,她等了片刻,没等到庙中的另一人说话,又要去关怀师岚野的耳朵。
转头就看见师岚野正站在墙边,微微低着头,将耳朵贴近墙面,不知道在听什么。沉云欢走过去,询问道:“怎么了?是墙里是有人说话,告诉你这庙里曾经发生了何事吗?”
师岚野听了半晌,站直身体说:“这墙后是空的。”
沉云欢登时一惊,匆忙转头环视一周,骤然发现这小庙的室内的确与从外面所见的大小有出入。难怪她方才下来时第一感觉就是这室内比外面看到的要小,原本以为是里面堆积的白骨太多,但现在一想,若是有人在修建的时候故意在庙内藏了
一些空间,那就说得通了。
她也上前学着师岚野的模样将耳朵贴上去,这周遭本就死寂无声,只需屏息一听,就听见墙后果然传来了风的声息,更有很微弱的水滴声,在空旷冷寂的空间里回荡时发出的回声。
她伸手在墙上摸来摸去,尝试按了很多地方,并未找到机关。忽而灵光一闪,来到了供台前,一刀给劈个两半,烟雾在空中纷飞,她抬手挥了几下,就看见碎裂的供桌下果然有一个机关。庙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也只有这么一个供台下能藏东西
了。
圆座上插着一根半长的木棍,她用手扳动机关,只听得墙上发出几声闷响,原本严丝合缝的墙体忽然开了一条缝。
沉云欢走上前查看,见这一部分的墙体是由泥石和木头混合建造的,两边由非常严密的榫卯结构连接,只有按动机关时榫卯才会回缩。她从墙上取下一个烛台,让师岚野跟在自己身后,推开墙体缓步走了进去。
水滴声变得明显,墙体后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刚一进去烛灯的火苗就减弱不少,散发出昏暗的光芒照明。墙后也是一个不算大的空间,光线的尽头,隐约出现一个地窖入口。
沉云欢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视线里就出现一具尸体。这尸体非常新鲜,衣衫浸满赤红的血液,肢体尽数被撕裂,正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窖的入口,未干的血液顺着肢体往下滴落,形成了沉云欢方才听到的水滴声。四周的墙壁也留下不少痕
迹,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斗。
她走上前,用刀尖将尸体挑翻个面,就见此人已然面目全非,但露出的衣襟上面绣着仙琅宗的徽文,料想应该是先前在林子向她挑衅的赵明声。
目前宋照晚、奚玉生二人下落不明,但这两人就算没有拔尖的修为身上也必定有厉害灵器,倒不必过多担心,奚玉生身边的两个随从也非等闲之辈。狄凌、赵明声已死,许乔重伤,只剩下薛赤瑶和那个名唤柳沼的女子尚未遇见,不知现在情况
如何。
这幻境的凶险程度虽然还及不上春猎会区域的最高等级,但事到如今斩妖除魔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沉云欢认为,这村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出于什么目的尚不明确,死在庙中的村民简直像是被什么人赶到了此处聚集起来,喂养给
那恶童子一样。
豢养邪物在人界绝不是小事,结束之后须得立即上报给仙门,彻查此事。
沉云欢将尸体踢到一旁,蹲在地窖口观察片刻,旋即将烛台给了师岚野,让他走在后面为自己照明,自己则握住了刀,摆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沿着阶梯往下。
脚步声在寂静的地下回荡,地窖并不深,约莫七八层阶梯就到了底,面前则是一条逼仄的地道,仅通一人行。为防止师岚野在自己身后悄无声息地受到什么攻击或是消失,她右手握着刀,左手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手指收紧后与他掌心紧贴。
师岚野垂眸看了一眼交握的手,又抬头看向沉云欢,她凝目沉眉,表现得很可靠,“抓紧我,一旦发现任何问题,及时喊我。”
沉云欢从前的修为太高,又是仙琅宗的首席弟子,大多数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她都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更何况师岚野也是她带来此地,本来又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比以前那些同门弟子更需要她的保护。
地道不高,师岚野须得低下头才能在里面行走,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的地道中,烛台的光将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倒映在墙上。从影子上看,他的身形要比沉云欢的大一圈,弯腰俯头,能在上方窥见她白皙的后脖颈。
师岚野敛着深深的眸色,将手握得更紧。沉云欢没有回头,感受到手被紧紧攥着,便随口安慰道:“别担心,我没听到什么动静,这里应该没有东西。”
地道很快就走到尽头,视线豁然开朗,这地下果然别有洞天。入门便是一个很大的,类似祭坛的摆设,上面正躺着一人。光线照过去,此人便正是宋照晚。
她衣着完整,身上也未见什么伤处,正闭着双眼躺在祭坛上,模样极为安宁。沉云欢快步走过去,在她鼻息处探了探,见她呼吸平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便将她唤醒。
宋照晚悠悠转醒,坐起来揉着眼睛,似当真睡着了一般。她的视线从沉云欢和师岚野身上转了一圈,又看见自己躺在祭坛上,登时惊叫一声跳下来,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次死定了!云欢姐,是你救了我吗?”
沉云欢道:“不是,我来时你就在此处躺着,发生了何事?”
宋照晚回想了一下,脸色染上怒意,气道:“那妖物不知怎么记上了仇,一直追着我,逃跑途中我跌了一跤把玉生哥哥给我的玉牌给摔丢了,也来不及寻找,幸好当时幻境被破,我才暂时躲过一劫。只是我找你们汇合时遇见了那个叫赵明声的,
他非要同我一起走,怎么都甩不掉,还执意要燃放烟花说是寻找其他人,结果就将那妖物引来。”
宋照晚说,这妖物并未攻击二人,只是释放了一种浓郁的白烟将二人淹没,即便她非常快地捂住口鼻却还是吸入不少,当场就晕厥过去不省人事,醒来之后便是现在,所以误以为是沉云欢救了她。
沉云欢对宋照晚所说的事颇感意外,细细想来,那恶童子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主动的恶意,头一次遇见时她和师岚野躲在草丛中,未必是恶童子没发现,而是有可能它发现了只不过忽视二人而已。后来遇上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也是因为宋照晚
先动的手,才激怒了恶童子。再之后沉云欢在房中被迷了心智时,它就站在门外,许久也没有破门而入,反而直接离开。
倘若恶童子有非常强的攻击意识,许乔最后也不会被邪煞拖入棺材,而是直接死在恶童子的手中。沉云欢沉思许久,才慢声道:“我知道了,那妖物恐怕并无主动伤人的意识,只会在受到或是攻击时被动杀人。赵明声应当是比你先醒,然后想顺
着地道逃走,在地窖的出口遇见了它,然后向它动手这才被杀死了。”
宋照晚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听不明白,但还是道:“为何呢?”
“缘由应当就在这里。”沉云欢从师岚野的手中拿过烛台,在周围转了一圈,很快就看见了祭台的左侧隔着几步远的地方打造了一个铁门,与墙壁形成一个囚笼。她将两边墙上置放的灯点亮,整个地下空间也随之展现在三人眼中。
囚笼并不大,铁门敞开着,里面是空的,这样的构造给人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用途。祭台连接着一个高大的石碑,沉云欢举着烛台绕到石碑的后面,手臂往上一举,看见上面刻满了字,密密麻麻,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些
文字奇形怪状,没有一个认识的。
“师岚野。”沉云欢从石碑后探出半个脑袋,冲他道:“你过来瞧瞧。”
师岚野应声走到她身边,将烛台接手,因身高的优势手臂一抬高,整个石碑都被照亮。他的目光在上面扫过,淡声道:“这是古时的文字,失传许久。”
沉云欢很是意外地瞧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没忍住问道:“你居然识字?”还以为只会耕地。
师岚野显然看穿她的想法,并未辩驳,只是道:“侥幸阅读过,略懂一二。”
“上面写了什么?”宋照晚迫不及待地问。
师岚野将文字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旋即简单概括,“这里的村民供奉着古老的神明,神明降世需要以干净纯洁的躯体为媒介,村民便会挑选村中年幼的孩子作为乩童,通过特定的仪式请求神明降世,一旦仪式成功,这个孩子便被称为灵童子,此
后享全村之养,所有人都要对其恭敬,为其在庙中塑身,日夜供奉。”
“仪式是什么样的?”沉云欢问。
师岚野的目光落在石碑上,声音平静道:“上面未写。”
沉云欢冷笑一声,说:“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为何要特地在地下挖这么个地方来举行仪式。”她转头望向旁边的囚笼,沉声,“恐怕都是些见不得光的邪术。”
她行到铁牢边推门而入,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又走到墙壁近处细细查看。宋照晚站在铁门边,双手抓着铁栏杆,将脑袋从夹缝里探进去,杏眼好奇地盯着她瞧,“云欢姐,你在找什么?”
“这地方看上去封闭却能燃火,空中有风流,说明还有别的通风之处,我找一找。”她沿着墙壁缓步走,仔细探查半晌,而后突然里面的一处夹角蹲下,手指在墙上摸来摸去,像是确认什么。
此时师岚野走进门内,手里的烛台将原本昏暗的夹角照亮,沉云欢也终于确认她在墙上摸到的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是字。她喊着师岚野将烛台离近点,俯身去看,看见上面刻着大小不一又略显稚嫩的字体。
这字沉云欢倒是认识,只是好像经过了很多年,有些字已经不大显现,并且留下字的人应该是年纪不大的孩子或者是不经常握笔,写出来的字有些难以辨认,她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分辨,用了很长时间才看懂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沉云欢道:“这是一个名叫赵峭的人留下的,他说自己和妹妹被抓来了这里,希望能在将真相留下来,让后人来到此处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秘密。”
赵峭刻在墙上的文字,大致内容是几年前村中大旱,许多人死于饥饿,村长就让人打了六口棺材,对众人说里面放上木偶代替人,以此蒙骗神明,实则他伙同几人找了活人钉入棺材里,但因为当时人人自危故而少了六人也没人在意。六年之后
村里被邪术反噬,棺材里的邪煞开始大肆害人,村子像受到了诅咒,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最后不知是谁在此挖了地窖供奉邪神,抓一些无父无母或是家人都被害死的孩子在这里举行献祭仪式,请邪神上身。
赵峭的文字很简洁,描述“献祭”时用了无比残忍四个字,但前几次仪式都失败了,然后赵峭和其妹妹被抓来了这里,是下一个进行献祭仪式的乩童。
沉云欢看完,心头不免有些沉重,虽然这墙上是陈旧的字体,却一笔一画都刻着血淋淋的悲惨故事。如此一来也十分明了,凡人不可能自己布下六煞阵,所以从大旱那年,村长让人打六口棺材开始,这个村子就已经被人盯上。
六煞阵形成之后,村子里的人相继死去,背后之人又给村子里的人出了个供奉邪神的方法,为的就是炼化出恶童子这样的邪物,他的目的倒不是炼化妖邪,而是要取整个村子人的性命,这是一场计划好的害命凶局。
“他们逃走了。”
身后陡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沉云欢惊了一下,匆忙转身,就看见善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而原本扒在铁门处的宋照晚此时已经闭上眼,脑袋还卡在铁栏杆处,以一个非常好笑的姿势半站着昏迷过去。
沉云欢知道了前因后果,此刻再看面前这一派仙风道骨的灵童子,不由叹息,回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逃走之后,阿荷才被抓来。”灵童子的脸上浮现些许悲伤,但情绪的波动并不大,慢声道:“其实当年他们选中的是我,我与阿荷是双生姐妹,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能够分辨出我与她。我的父亲早亡,是母亲抚养我们长大,他们见我
母亲柔弱,便趁夜将她勒死,后又将她吊在房梁上做出悬梁自尽的假象。那年死的人太多了,没人在意她到底是被害还是自尽,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活命。”
“有人来到我家帮忙料理母亲的后事,还说村中要举行供奉仪式需要我的参与,如若求得神明怜悯,大家都可以得救。但是在我睡着的时候,阿荷向他们谎称是我,他们无法分辨我们姐妹俩,带走了阿荷,我醒来不见她,就找了她很久,再得到
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变成了灵童子,被村民供奉在庙内,不准任何人进去见她。”
沉云欢静静听着,将她的话与自己脑中的猜测重叠在一起,明白其中的关键,便是那些村民究竟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才会都聚集在小庙中,便向灵童子问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都躲在庙中?”
灵童子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迷茫之色,像是很认真地回想着,最后却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我当时只看见他们砸破了庙门藏进去,然后就再也没出来,两日后我看见阿荷,她被害得很惨,变成了......很不好看的模样。”
沉云欢问:“你不知道你妹妹已经变成了妖物?”
灵童子神色黯然道:“她本性不坏,她可能只是被那些人吓到了,我当时也被她吓晕......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一定是她因我的反应生气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寻找,我知道她还在这里,只是一直不肯出来见我。”
说着,她仰头对沉云欢道:“这位姐姐,我知道你们是很厉害的人,倘若你们看见了阿荷,请不要伤害她好吗?”
沉云欢对她微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当然,我们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师岚野侧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见她眉眼被烛光笼罩,暖色的光覆在白净的面上,像照耀着无瑕的白玉。
眼前这个小女孩显然已经快要失去凡人的本性,她的喜怒哀乐都很淡,即便是说起母亲被害死,妹妹变成怪物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独自在荒村之中,不吃不喝活了那么多年。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妹妹已经跟她同为一体,所以她总是感觉妹妹在身边,却又从未找到过。
沉云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却并没有对她说出真相。
灵童子从手腕上摘下一个五彩丝编织的手绳,递给沉云欢,说道:“这是那年端午,母亲给我和阿荷编的,如若她不愿意见我就算了,烦请你们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那一次见她时,她手上没有花绳,应该是不小心丢了,她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丢了母亲编的东西应该会伤心许久,你们就说这是在路边捡到的,莫说是我给的。”
沉云欢将花绳接下来,已经非常旧了,五彩丝几乎都褪尽了颜色,变得很淡,但又因为精心保护着,整个花绳还十分完好。
沉云欢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将花绳往自己的刀柄上一系,应了声好。
灵童子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落下,这灵童子猛然化作烟雾消散,面前的场景发生变化,等她再定睛一瞧,此刻已经身在河中央的船上。周围仍旧笼罩着大雾,对面坐着昏迷中的宋照晚,她身旁则是半晌未见的薛赤瑶。薛赤瑶不知中了什么招,此刻也是昏迷状态,最
边上是已经死透了的狄凌,三人的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
沉云欢转头,看见许乔脸色苍白,身上添了新的伤痕,正在座位上不停喘息,显然刚结束战斗,应当是她劈碎了棺材,破了第三重幻境。
沉云欢关心道:“你可还撑得住?”
许乔摇了摇头,喘了几口气才道:“你们听我说,进村之后往北行一里地左右,有一间坐西朝东的屋子,门前围着篱笆。我方才慌张从门前经过探知到屋中有邪气,想来这一重幻境的破除地在那里,我恐怕无法再战,接下来恐怕要靠云欢姑娘
了。”
沉云欢在心中道了句辛苦,也幸好有许乔这样还算牢靠的人,一起进来的那么多人里差不多只有她派上用场,其他人死的死,晕的晕,目前没什么作用。
正当沉云欢要说两句话宽慰她,却忽而听见船头传来一个声音,“阿姐?”
顷刻间大雾散去,沉云欢就看见原本应该站在船头摆竿的船夫却变成一个妖物。它蓬头垢面,奇长扭曲的四肢耷拉在船上,生了一张与先前那女孩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双眼几乎全是黑的,没有眼白,像两个窟窿,直直地对着沉云欢。
“阿姐,是你吗?”它发出稚嫩的声音,像天真纯良的小孩,此刻身上没有那股浓黑的邪气笼罩。
许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抬剑要攻击,却被沉云欢打了个手势拦下。
三人都没有说话,船上无比安静,没得到回应后,它便手脚并用地从船头下来,缓慢朝沉云欢靠近。沉云欢并未闪躲,低头看着它凑近自己的刀,然后抬起扭曲的手,这时候她看见,这妖物的手指也断得粉碎,没有任何指节的形状,像软绵绵
的蠕虫。
它像一个探知外面世界的小动物,手指触到刀柄上系着的花绳,反复确认般细细地来回摸着,忽然语气变得很高兴,“真的是阿姐回来了!”
又仰起头,眨着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努力地朝沉云欢脸上看,企图从她的脸上辨认出自己姐姐的五官。也不知是不是它脑中属于凡人的记忆所剩无几,还是因为已经过了很多年它已经分辨不出姐姐的模样,就当真把沉云欢认成了它的姐姐,欢
喜地说:“我就知道阿姐当年成功逃出去了,外面的世间是什么模样?路途可还顺利?有人欺负你吗?小时候你经常说日后长大要嫁个本事厉害的郎君,如今可有了?”
它转脸,像是在师岚野身上打量,又用鼻子嗅了嗅,小声嘟囔道:“这是姐夫?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
话语里有几分嫌弃,但凡师岚野是个有血性的人,这时候就要站起来证明一下自己。但他并未有什么反应,很从容地接受了别人对他的评价,并道:“多谢。”
沉云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谢什么。忽然间她感觉手指一凉,低头看去,是它用自己的手轻轻牵上了她的小指,并没有大面积的碰触,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手已经碎得厉害,赶忙解释道:“阿姐,我的手很干净,只是形状有点奇怪,
你不要害怕。’
沉云欢陡然觉得心里有些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又卡在嘴边,没能出口。
恶童子没得到应声,又像是故意找话题一样,对沉云欢说:“阿姐已经长得很高,我却还是这么矮。”
又说:“阿姐,以后可不可以再来看我?我在这里真的很孤单。”它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沉云欢不同意般,央求道:“不用经常来,但是......不要再隔那么久了好不好?”
它牵着沉云欢的小指,许久也没得到回应,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些难过的表情,抬起另一只扭曲的手遮住了半张脸,声音也低下去,说:“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丑,阿姐不要害怕我,我是阿荷,我是阿荷呀。”
许是它稚嫩的声音太可怜,沉云欢只觉得头一次想违背春猎会的规则。在春猎会的规则中,凡是划在区域里的妖邪皆是被定为当除之妖,追猎者不可生怜悯之心,从而放过任何妖邪。
她将手掌覆在恶童子的脑袋上。它的蓬乱粗糙的头发犹如枯草,也不知多少年岁没有被梳过了,它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却还保留一丝人的意识,它清楚地知道自己模样的怪异和丑陋,也明白自己与常人的不同,这才是最残忍的事。
沉云欢刚要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妖物!”
她转头,同时听得空中剑鸣一响,光芒凭空而现。薛赤瑶不知何时醒了,立在船上将剑召出,白刃的不敬剑在她周身环绕两圈,而后被她攥在手中。她眉目冷厉,二话不说便朝恶童子刺来一剑,速度快到难以防备。
但沉云欢的反应也极快,几乎是刹那间就将刀刃抽出,只听一声刺耳的争鸣,她生生截住了薛赤瑶刺来的剑。光芒在两刃交接处炸开,船体猛地摇晃起来,沉云欢也被这股强大的灵力直接撞飞,摔进了河水中。
不敬剑的威力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出刀的那一瞬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境遇,自然也就做好了落水的准备,迅速调整好身体游出水面。
此时她与薛赤瑶对上视线。
前两次的见面,薛赤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即便是将目光落在沉云欢的身上,也是不加任何情绪的淡漠,像是面对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然而这一次的对视,沉云欢终于从她冷淡的外表下窥见了浓郁的嘲讽。她立在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泡着的沉云欢,难以掩藏眸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那抹鄙夷,似乎在嘲笑沉云欢的自不量力,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沉云欢捕捉到。
恶童子因为薛赤瑶的突然攻击而进入狂躁状态,一改方才的和善,猛然变得凶戾,朝薛赤瑶扑过去。她凌空而起,挥舞着不敬剑,绚烂的光芒登时大放光彩,船瞬间就碎裂,师岚野几人纷纷入水。恶童子也掉落进水中,当下便化作泥沙消失不
见。
师岚野朝着沉云欢游来,宋照晚落水后清醒,喝了几口水后拍着河面喊救命,被许乔捞住,几人往河岸游。薛赤瑶则踩着剑飞走,不知去了哪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沉云欢拍着水游了一会儿,体力告罄,最后还是被师岚野拖上了岸。不过这回的情况要好,宋照晚施了灵力将几人的衣物甩干。
她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简单进行了安排,让宋照晚留在许乔身边保护,她则与师岚野一同前去寻棺破境。话说完便一刻也不停留,往村子前去。
此时已经身处第二重幻境,进村便看见这萧条破败的地方到处都是尸骨,有些打了棺材横在门前,有些卷着草席堆放路边,还有不少横尸死在道路的各处,俨然森罗鬼蜮,不难看出这里多年前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沉云欢在踏进村口的瞬间,双耳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比前几次的声音都要大,已经到了震耳的地步,她匆忙晃了下脑袋将声音甩脱,却见面前那些尸体忽然都动起来,从卷起的草席和棺材中爬出,虽然大多都烂成白骨,且肢体不全,但密密
麻麻的数量着实令沉云欢头皮发麻。
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指尖摸到里面装着的坚硬东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伸进去拿,只将刀握在手中,低声对师岚野说:“跟紧我。”
沉云欢扬刀而动,脚步从小跑逐渐转换成大步奔跑,借着助跑的力道用力一劈,面前要被堵着的路当下被豁开一条缝隙,她动作敏捷地就地往前一翻,从将要合起来的包围圈突破。
转头回望,师岚野跟得也紧,虽然衣料被白骨抓了几下,但惊险脱身。确认师岚野可以跟上之后,沉云欢就放开步伐往前狂奔,随手将身边靠近的尸骨劈碎,硬生生从中劈出了一条路来,找到了许乔口中描述的屋子。
沉云欢现在感知不到灵气或者邪气,只是看见那个屋子的周遭很清静,没有任何尸骨靠近,想来里面也是邪气冲天。她直接从篱笆翻越进去,进了院子才稍微能喘口气。
一路跑来又砍又劈,还要忙着闪避,将沉云欢的体力透支,弯着腰大喘气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反观边上的师岚野倒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他甚至非常有礼节地从门进来,面色毫无变化。
沉云欢心里不忿,旋即一想,常年耕地的老牛也是这样,耐力和体力都很强,没必要去比较。
如此宽慰自己,她心里舒坦很多,觉得自己状态恢复大半,便招呼师岚野一同进屋。这屋子很破旧,并且非常小,推门进去后便是正堂,左右各一个小屋,已是废弃多年的模样,灰尘极厚。
沉云欢与师岚野分头进了两边的小屋。她推门时发现这是一间寝房,房中摆着桌椅和一个柜子,靠着墙则是一张满是灰尘的床榻。很快她辨认出这是女子的卧房,因为桌子上摆着一张生了锈的镜子,还有零散的胭脂和画眉用的黛。
与旁的地方不同,这张桌子干净得出奇,像是被特地擦过一样,除却那些东西外,还摆着一张纸。沉云欢上前,将纸拿起来一看,入目便是相当秀娟端正的字体,但字迹陈旧,纸张泛黄,也不像今年所写。
根据纸上的自述,沉云欢发现留下这封信的人竟然是善童子。内容也并不复杂,大意就是她一直在寻找妹妹,并且为当初相见时被她吓晕而道歉,保证日后绝不会再犯,希望妹妹阿荷能出来与自己相见,还说她不会放弃寻找,将一直留在村
中,直到妹妹原谅她,愿意出现为止。
最后一句写:“你我血浓于水,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妹妹。”
沉云欢读完这封信,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跳动时带着钝钝的隐痛。她恍然意识到,这姐妹俩一个在不断寻找妹妹,一个则以为姐姐已经离开,在这**中游荡着,度过了十分漫长且孤独的时光,却并不知道二人早就合为一体,所有
的等待和寻找,都是徒劳。
沉云欢将信放回原处,转而去了另一间小屋,此处统共就左右两间屋子,这里没有,破境的棺材必定在另一间房。推门进去就看见里面果然立着一口棺,师岚野则站在旁边很安静地等待。
她走进去,摆了两下手示意师岚野退出去,随后像前几次一样,将刀横插在棺材缝中,再用力翻腕一别,听得几声脆响,棺材盖就这么裂开缝隙。
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她沿着缝隙直接将棺材盖劈开,只听一声凄厉的嘶吼,里面的邪煞便猛然扑出来。沉云欢早有准备,沿着它的脑颅往下劈,第一下就将整个脑袋劈成两半。待它顶着烂脑袋后退几步的间隙,沉云欢翻身挥刀,借助腰身的
力量向邪煞拦腰砍去,锋利的刀刃几乎毫无阻力就将它的骨头砍碎。
身体砍作两半之后,邪煞便失去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抽搐。沉云欢未多看一眼,持刀往前一刺,登时将棺材刺破,破了第二重的幻境。
顷刻间,沉云欢眼前猛然一黑,视线陷入绝对的黑暗,继而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猛烈传来,在她的四周环绕着,尖锐而震耳,比先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抬手触及厚重的木板,丈量出这是一个极为逼仄狭小的空间,猛然明白过来。她先前总是恍恍惚惚听到叮咣声,原以为是受了幻境的影响,现在发现这皆是因为她在第一重幻境中被关在了棺材里。而那时不时在她身边响起的声响,其实是钉
棺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