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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欢这一觉睡得很深,她觉得自己始终处在一个很温和适宜的环境里,四肢百骸都充盈着纯粹而干净的力量,滋养着她的灵骨。
等醒来时,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忘个一干二净,就记得自己喝酒太多醉倒在马车上,然后一睁眼就躺在床榻,外面天光大亮,院中传来扫地的声音。
沉云欢宿醉而醒,本以为身体多少会有些不适,结果下榻之后就感觉神清气爽,身体轻盈,灵力一遍一遍在体内走着,完全为她减缓了凡体的笨重。
先天入道之人,打出生起身上就有一块灵骨,其所在的位置各不相同,只要勤勉修炼,便能让那一块先天灵骨在体内生长,身体里修出的灵骨越多,其身体就越超脱凡尘。
倘若修得全身灵骨,便可接近仙体,如此才能有机会渡天劫飞升。沉云欢在前往沧溟雪域之前,身体里已经修出大半灵骨了,她的修为莫说是人界仙门之中与她同年龄的少辈,便是那些修炼一生,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鲜有人能比得过。
只是往雪域走了一趟,再回来她全身灵骨消失,在万妖阵重铸之后,这些日子的修炼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到底是后天修炼出来的灵骨,比不得先天灵骨,修起来极难。
但昨日夺魁擂台上一战,沉云欢习得天火九劫的下境之后,今日就发现灵骨长了一些,沿着她的脊骨中央往上下蔓延。
所以这一日醒来,沉云欢就觉得身心都无比舒畅,晃着两条胳膊就出了屋,打眼看见师岚野站在院中拿着扫帚正在扫地。他好像对这种慢悠悠的活情有独钟,就算院子里看起来并不脏,也只有一些沉云欢在练刀时削掉的木头碎屑,或者是砍碎
的石块,但这些并不影响走路,不明白师岚野为什么非要扫得一尘不染。
沉云欢往井口边一站,伸头往里瞧了一眼,旋即对师岚野说:“给我打水。”
她分明自己能动手打,但就是要让师岚野动手,好像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毕竟之前没有灵力的那段日子,她骨头又都是伤,连筷子都拿不动,事事都要师岚野帮忙。
师岚野放下扫帚来到井边给她打水,倒入干净的木盆中让她洗漱,随后他又进了小厨房,在沉云欢洗漱完的时候端出来一碗菌子炒饭。
沉云欢尝一口,登时眼睛一亮惊为天人,这饭师岚野从前从没有做过,导致沉云欢一直以为菌汤才是最好吃的,但是今日跟这碗炒饭一比,差得远了。
也不知道师岚野是怎么做的,每一粒米上都裹满了菌子的鲜香气息,充斥她的口腔。沉云欢很难掩饰自己的欢喜,自己在房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捧着碗安安静静地吃着。
师岚野站在院中晾晒衣物,转头看见沉云欢在扒碗底子,整个大碗都几乎盖在脸上,原本料想她就是看在这饭碗的份上,也该知道选择谁留在身边,却没想到沉云欢放下碗,与他对视了一眼,张口就问:“我仔细想过了,蜀州一行太过危险,你
不能去,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师岚野的手里正拿着沉云欢赤色的外衣,手上的动作一时慢下来,看着沉云欢脸上还沾着米粒,似乎方才也在很认真地用饭,不明白她是怎么想到分别的事上去的。
他转身,神色如常地将衣服挂上竹竿,“这话昨日已经说过了。”
“我说过了?”沉云欢挑眉讶然,想说绝不可能,因为这个念头她已经斟酌了一个月了,日日对着师岚野,没有一日说出口。
这是一件很难下决定的事,因为若要提出分别,就不仅仅是与师岚野分别,还有数不清的糖棍、各种菌汤、美味的食物,妥帖的照顾,太多。
师岚野将她的衣服在竹竿上展开,“你说我的性子太弱太窝囊没用,若离开了你又会回去受欺负做苦力。”
这倒是她会说的话。沉云欢在心中认可,脑中好像也隐约浮现了对这些话的记忆,当下就相信了师岚野的话,道:“那后来呢,我又说了什么?”
师岚野转身,朝阳洒下来,满院的金光灿灿,他的黑眸看着沉云欢,淡声说:“不会分离。”
沉云欢对这话很意外,“什么?”
“你说我们不会分离。”师岚野对她说:“因为在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而你也有太多不舍的东西。”
这个念头对沉云欢来说很陌生,她当即怀疑起来,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攥着筷子,就这么皱着眉沉思,“我真那么说?”
师岚野隔着半个院子静静看着她,一时也没有说话。她已经全部忘记了,师岚野认为这就是她那个太喜欢听夸赞的陋习导致的,如若不是因那些人虚情假意的赞誉,她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从而就不会神识不清,忘记昨夜的事。
他昨夜将沉云欢抱上床之后简单擦洗手脸,随后只是出去站在院中冲洗身体的功夫,沉云欢就醒了,叠声叫喊他的名字,一声声透过门板传出来。师岚野穿上裤子,擦着身上的水推门进屋,就看见沉云欢坐在床榻边,一派要下床的架势。
但脚是刚洗干净的,师岚野走到床榻边,握住她的脚将她推回床榻里,询问她怎么了。
沉云欢没有应声,只是用双臂黏黏糊糊的纠缠上他的脊背,顺着臂膀搂住他的脖子,还很妥帖地在他身上找了个位置,把脸颊贴上他井水冲洗过的冰冷皮肤,浓黑顺滑的卷发大片披在他白净的皮肤上。
师岚野?掉鞋子上榻,就听见沉云欢醉醺醺地呢喃,“不想分别。”
他将沉云欢拥入怀中,“我没说要走。”
沉云欢体内的燥热被安抚,又开始迷迷糊糊想睡,嘴里却说着没说完的话,“糖棍、菌子、糯米糕......”
如数家珍一般,到最后昏昏沉沉睡去,师岚野也没从她的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听到放在桌上那把无鞘墨刀的名字。
他上前将沉云欢手中的空碗接下,拿到井边清洗。沉云欢慢悠悠凑过来,还想再跟师岚野商议一下分别的事,却还没等开口,就见师岚野忽然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一块玉牌,正散发着白色淡光,嗡鸣作响。
那是先前在**里奚玉生给她的传话玉牌,五月上旬的时候奚玉生用得频繁,总是带着宋照晚来小院做客,到了下旬就彻底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发出过响动了。
沉云欢将玉牌接过来,按住中间的琥珀石,就立即传来奚玉生的声音,“太好了,没想到还能用,云欢姑娘是你吗?”
沉云欢应道:“公子何事啊?“
奚玉生平日里温和的语气此时变得沉重,说道:“云欢姑娘,方才师兄接到消息,驻守**探查的天机门弟子全部遇害,汴京城的郊外恐怕不安宁,你们要当心。”
沉云欢眉眼一沉,霍然起身,“你们现在要去**?”
奚玉生道:“师兄要带人去探寻究竟,我也同去。”
“我也去。”沉云欢当机立断,又朝师岚野看了一眼,改口道:“我们也去,**汇合。”
二人关于“分别”的商议暂时告一段落,沉云欢拽着师岚野出门,前去**。
到了那地方之后,就见除却满地碎掉的封路石之外,就是天机门弟子横在地上的尸体,从死相观察,都是抽骨断筋而死,身体各处还有极其锋利的细线伤痕,十分凄惨。
抽骨断筋,丝状伤痕,这是女魔头扶笙的惯用手段,因此顾妄带去的弟子纷纷将这些人的死定罪在女魔头身上。
但沉云欢只是微微弯腰,用刀尖挑起一具尸体看了看伤痕,便断言,“这是嫁祸。”
奚玉生听此,当下走到她身边询问:“云欢姑娘由何认为这是嫁祸?”
“扶笙的断骨抽筋是先用丝线剖开皮?肉,再将骨头抽出来,但不会抽得这么干净,要留一两节在里面,为的是把丝线穿在肢体上。”她抬手,摆动了一下五指,比画道:“像傀偶一样去操控。”
这些天机门的弟子骨头都被抽干净了,而且很明显是先抽的骨头后在皮肤上留下线状伤痕,嫁祸的手段很低级。
此时站在一旁安静许久的师岚野忽然动身,蹲下来抓起其中一人软塌塌的手臂,说道:“他们的骨头是被吃空的。”
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当下就听明白了。顾妄蹲下来细细检查尸体,确认身上除了看起来惨烈的皮外伤之外,没有从里到外的伤痕,证明师岚野的猜想不假,这些人的骨头从身体内就消失了。
“蜀地之人善养蛊。”顾妄沉着脸,阴森森道:“原本还想等着皇城调来的仙器在此地回溯旧景,没想到就有人这么坐不住用如此低劣的手法作恶,看来这锦官城,无论如何也要走一遭了。”
沉云欢看着满地的尸体,敛着黑眸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便道:“既然我们都去蜀地,不如同行。”
奚玉生道:“云欢姑娘,我与你们同行,师兄要带着天机门的弟子先回宗门复命,然后直接从宗门前往锦官城,不与我们同路。”
沉云欢颔首,在此地与奚玉生约好了一同出发的日期,旋即道别,各自回到住处。
沉云欢回去之后也没再提分别的事,这对师岚野来说算是好消息,因此连着好几日都给沉云欢做了很丰盛的美食,一直到二人与奚玉生会合,离开了汴京城,踏上前往蜀地的路。
仙琅宗山巅,常年不散的云雾遮住了竹宅,风起时周围只有竹叶作响,偶尔从天际传来鹤鸣,空谷传响。
薛赤瑶身着素白长衣,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便挽着,身上未戴任何珠宝玉石,正跪在缥缈云雾之中,弯着头颅佝偻脊背。
她面色苍白,唇瓣更是没有血色,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强忍着脸上的痛苦之色,也不知在此地跪了多久。
直到又一次昼夜的更替,竹屋终于有了响动,一人推门而出,从云雾中缓缓来到薛赤瑶的身前。
薛赤瑶赶忙伏低磕头,哀哀道:“师父,弟子无能,失了春猎会魁冠,还折了不敬剑,请师父责罚。”
面前的男子容貌年轻,眉眼英挺俊朗,双眉之间有一抹墨色竖纹,身着竹青长衣,飘然若仙。
此人便正是仙琅宗掌门,沈徽年。
他眸光掠过薛赤瑶,说道:“你败给云欢再正常不过,不必自苛。”
“可是我当时在擂台上,就差一点,我就能赢下。”时至今日,薛赤瑶再提那日的事仍旧不甘,“都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风!”
“云欢不打输仗。”沈徽年道:“她既上场,便有把握赢,你认为那场风是突如其来,却不知沉云欢一早就将其算计在内。’
薛赤瑶面如死灰,大受打击,嗫嚅着,“弟子负了师父的栽培,没有护好不敬剑。”
“那剑,本就甘愿为她而断。”
薛赤瑶惊愕,“什么?”
“那把灵剑在沉云欢手里十数年,倘若真能那么轻易被一刀斩断,早就在沉云欢手里碎千百回了。”沈徽年抬手,掌心是一片灵力皎洁的剑刃碎片,折射着晶亮的光芒。他慢声道:“一刀只能将剑砍成两截,不敬却碎成了千万片,是它自己,不愿
再被修补。
薛赤瑶双目怔愣,一时难以相信这番话,可猛然又回想起来,当时在擂台上不敬剑被沉云欢砍中时,的确先断成两截,然后才出现了密密麻麻万千裂痕,碎得彻底。
是沉云欢斩了剑,也是剑,愿意为沉云欢而碎。
沈徽年道:“那终究是沉云欢的剑,你起来吧,我再为你一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