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不小頭也不回地說道:“跳下那陰河便可。”
王統三人面面相覷,一時不該如何是好。
“有人來了!”
竇苟耳朵甚靈,聽到有腳步聲。
三人趕忙躲入後院柴房。
只見兩個禿頭男子走入後院,拿著帳冊清點了棺材數目,很快走了。
“可看到那兩人頭上的戒疤?”
陳岺看著王統道。
王統點頭道:“和尚?和尚怎會參與冥婚這等事?”
陳岺嗤笑道:“如今寺廟裡魚龍混雜,藏汙納垢,令人瞠目結舌之事還做得少了?”
“事情果真如示老所說,沒那麽簡單,不若我們跟上去看看,也好尋示老。”竇苟不識水性,要他跳入那陰河,他是萬萬不肯的,還不如緊跟著示不小。
三人摸出柴房,在月色掩護下尾隨那兩個和尚,卻不料這宅子造得跟迷宮似的,轉了幾個彎便跟丟了。
“這地方真怪,你說這些辦冥婚之禮的人都是從哪兒進來的?抬著大花轎絕不可能似吾等一般攀繩坐船而來吧?定有一條大道隱藏在何處。”
竇苟喋喋不休,憂心王統及陳岺萬一真的跳入那陰河遊走,他可如何是好。
王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要走一起走,定不會將你丟在此處。”
說話間,傳來一陣唱禮之聲。
王統緊貼著花園月門探頭往裡一看,原來自己不知何時已身處前院,冥婚之禮正在前廳舉行。
唱禮之人卻不是烏丸輥。
我說那新娘會動吧!”
竇苟在王統身後探頭看到那配冥婚的新娘正在行禮,小聲道。
“會動是會動,但這新娘動作怎麽像個木頭人似的,不會是個紙糊的假人吧?”
“紙糊的?紙糊的怎麽會動?”
王統聽著竇苟和陳岺兩人說話,心裡卻想起那晚宇文乾嘉和那神神叨叨的老頭的對話,一股寒意直升頭頂。
難道這世間真有鬼?
抑或是這些人可以操控屍體?
唱禮聲打斷了王統的思路。
觀禮的人不多,只有兩個,卻不是長輩,應是富貴人家派來此處的親信,以確保冥婚禮成,並入殮陰棺。
而那富貴人家兒子的屍體,則淪為家族延續富貴的工具,用以行冥婚,製陰棺。
竇苟此時突然小聲驚呼:“那新郎也會動!”
只見那臉色灰白,瞳孔放大,前胸掛著大紅花,死得不能再透的新郎居然也像那新娘一般,別扭地做著各種常人無法言喻的古怪肢體動作,與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行對拜之禮。
王統三人大駭。
“這裡處處透著古怪,要想辦法離開此處。”
竇苟急道:“我不通水性。”
王統道:“原路退回,到陰河找那船夫。”
睡知那唱禮之人異常警覺,突然喝道:“誰在窺視!”
話音剛落,數支弩箭射向月門後的三人。
王統憑本能躲過,竇苟胳膊卻中了一箭,其余弩箭則落在了月門上,叮叮作響。
緊接著便有十數帶刀的禿頂武人逼了上來。
王統連忙亮出秋官令。
“勿妄動!秋官府辦案!”
那唱禮之人兩眼微眯,隨即狠辣之色盡顯。
“殺!不留活口!”
武人得令,揮刀攻向王統幾人。
王統、陳岺拔刀,護著竇苟且戰且退。
靠著王統勇武,陳岺老辣,三人就這麽退到後院停棺處,居然把劣勢扭轉了過來。
那唱禮之人卻不知用了何法,棺材裡的屍體竟然爆棺而出,百余具屍體如喪屍一般向三人逼近。
王統張弓連射數箭,那喪屍中箭後卻無絲毫損傷停頓,將三人逼到了牆角。
王統三人大駭,正對這未知事物束手無策間,那示不小突然一改佝僂形象,如鷹般呼嘯而至,朝那喪屍撒了把白色磷粉,那喪屍遇白色粉末突然爆燃,身體內“唧唧”作響,隨即一隻隻黑色蟞蟲從屍火中爬出,竟有數百隻之多。
那唱禮之人怒極,忙拿出一顆紅色丹藥服下。
那數百隻蟞蟲見人便咬,連同那些禿頂武人也瞬間被蟞蟲淹沒,唯獨繞過了你唱禮之人。
示不小在腰間一個圓囊中掏出最後一把白色粉末,朝王統說道:“你們先走,回報秋官府,有人在鬼市畜養屍蠱。”
王統還要再問。
示不小卻已一手持刀,一手持白色粉末,衝向那唱禮之人。
“魁不首,你畜養屍蠱,行那陰損之事,也不怕墮了師傅的名聲!”
魁不首哈哈大笑,居然笑中帶淚,“師弟,難道你忘了恭帝對吾等之恩?”
示不小微微一滯,“師傅有言,朝堂之事與吾等無關,恭帝之恩,只能來世再報。”
魁不首輕蔑道:“你到底還是虛偽。”
示不小卻不再言,將白色粉末撒向屍蠱,那屍蠱遇白色粉末便化成火團,雖被燒得“唧唧”亂叫,可卻沒像示不小預料中的那樣化成粉齏,反而帶著火瞬間爬滿了示不小的身體,爭先恐後地從七竅進入他的身體。
慘叫聲不絕於耳。
王統三人爬於牆上,看到這一幕,更是驚得三魂丟了氣魄,摔了出去,踉蹌著朝著陰河奔逃。
那些沒能進入示不小身體的屍蠱像是嗜血的怪獸,蜂擁追向三人。
三人跌跌撞撞逃至陰河,卻不見船夫,急得大喊。
可溶洞空蕩蕩地盡是他們的回音,眼看屍蠱快要近身,王統和陳岺率先跳下陰河,往那彎彎曲曲的溶洞支流遊去。
竇苟心下驚懼不已,猶豫了一下,高呼了一聲“等我”,也跳入陰河。
幸好那屍蠱怕水,王統三人終於得以脫身,卻不料穿過那低矮溶洞後,水勢突然變得湍急無比,水深不見底,三人根本無力對抗水勢,被衝得七葷八素,沉入水底,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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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以來,長安便是陰雨綿綿,如今快入冬了,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是入夜後常常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晉國公府裡,宇文護心神不寧,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覺。宮裡的太醫來了許多次,開了安神的方子,可是宇文護依然是噩夢頻頻。
一閉上眼睛,便是宇文覺、宇文毓這兩個堂弟的冤魂吊著舌向他索命,宇文泰更是質問他為何要對他兒子痛下殺手。
元氏坐起身來,為他按摩頭面,助他安神。
“薩保,你做的那些事都非你所願,不必耿耿於懷,從父想必是不會怪你的。”
宇文護一陣惆悵,拍了拍元氏的手,站起身來,眼中居然現出悲涼之色。
元氏十分憂心,即便是宇文泰剛剛死去的那一年,在那最困難的時候,也從不曾見過宇文護情緒如此低落,心緒如此繁雜。
她也跟著站起身,拿起狐裘披風給宇文護披上,正想勸解,卻聽宇文護說道:“猶記得建明二年,你莫賀帶我們幾個到地方巡視,偶遇一個術士,給吾等仆了一卦。”
元氏想起來了,笑著點點頭,“當時你們幾個就喜歡跟著我莫賀,我記得有薄居羅兄弟,宇文元寶、賀蘭祥、乙弗恩還有李昺兄弟,轉眼都過了這麽多年了。”
“是啊,當時吾等不過舞杓之年,現在李真戰死,元寶戰死,乙弗恩戰死,盛樂年後便要去吐谷渾接替李昺,屆時我身邊可信之人便只剩下尉遲兄弟和李昺三人了。”宇文護歎了口氣,道:“當年這術士解卦之時,吾等都不以為意,現在看來,居然大多應驗。”
元氏是聽過那術士所做之卦的。
那術士當時見了宇文護,便是一驚,隻說了一句:“郎君相貌非常,吾見之不覺自失,他日定非人下。”
現今看來,的確是應驗了。
宇文護現今總攬朝政,手握著這個國家最高權力,早就“非人下”了。可在下面的人看來,宇文護還可以再進一步。
勸進的密奏越多,元氏就越是憂心。
元氏是西魏重臣元孝矩的妹妹,元氏作為北魏時期的皇族,那個位置的凶險,她焉能不知。
她幫宇文護理了理披風,擔憂地問道:“薩保,那些勸進之人……”
宇文護冷哼打斷道:“那些勸進之人?就想著憑擁立之功好加官進爵,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元氏放下心來:“那便好。”
“諸子幼小,寇賊未寧,天下之事,屬之於汝,宜勉力以成吾志。”
宇文護走至窗邊,看著窗外的殘月,語氣唏噓道:“這是從父臨終交代我之事,我至今不敢忘。”
“可陀羅尼聯合兩個勳貴,要殺我而後快,我能怎麽做?難道把權力交給懷有權臣之心的趙貴和獨孤信?或者把權力交給尚未及冠的陀羅尼?如果真這麽做了,我有何面目去地下見從父!”
宇文護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現在最想要做的,並不是那九五至尊,而是輔佐禰羅突,維護家族的統治,滅齊平陳,一統天下,完成從父未竟之事業,建立當年周公輔佐成王那樣的偉業!”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了解你,薩保。”
文氏拍了拍宇文護的肩頭,這幾個月來他已經反覆向她說了許多遍同樣的話,文氏知道他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可他的精神狀態讓文氏十分擔憂。
他見文氏擔憂,反而寬慰道:“你放心,我並無礙,人上了歲數,就總是想起以前的事。兒時,我隨阿摩敦被俘於定州,因有阿摩敦陪半左右,也不覺被俘之事有何不好,後來又隨阿摩敦遷往晉陽,直到從父遣人到晉陽接我往關西從軍,不得已才與阿摩敦分別,那年我才十四歲。”
說到這裡,宇文護又長歎一口氣,眼裡居然流出兩行淚來,“不想,晉陽一別竟是三十余年,阿摩敦現在應已八十有余,我竟不能在旁盡孝半分。”
元氏知他思念母親,也跟著滴下了淚水。
窗外雨聲漸停,曉月又再藏身於濃濃的烏雲後面,宇文護看了看天色,收拾了一下情緒,說道:“不睡了,讓人傳李昺到府上來。”
李昺到晉國公府上時,宇文護正在書房案上批閱各地呈上的機要文件。
見李昺進來,宇文護揮了揮手,讓他自己隨意找地方坐下。
片刻後,宇文護突然看著文件笑道:“澤明,你可知道這齊人現在在汾水做何事?在椎冰建牆守河!”
李昞聽了也笑了起來,“至文宣起,齊兵強勢,恆以冬月,吾等唯有椎冰守河。現如今我朝朝政漸紊,府兵建制完備。而齊呢,卻接連換帝,已無吞關、隴之志,唯翫聲色。此消彼長之下,形勢已完全調轉過來了。”
宇文護站起身來,走到李昺面前,道:“正是如此,此乃從父在世時難覓之良機, uukanshu 我正籌謀伐齊,澤明,你要幫我。”
李昺想起自己在吐谷渾的大敗,不禁又心灰意懶,提不起一點雄心鬥志。
“我乃敗軍之將,恐不能為大塚宰分憂。”
宇文護拍了拍李昺的肩膀:“莫氣餒,你若不去領兵伐齊,你讓我派誰出征?”
李昺道:“隨國公楊忠勇武不減,定可助大塚宰一舉拿下晉陽。”
看著一臉倦容的李昞,宇文護不知道他在吐谷渾的戰事中到底受了多大的打擊,但是透過李昺的眼神,宇文護似乎真的看到了一種疲憊感覺。
李昺從未遭遇如此大敗,在吐谷渾幾乎全軍覆滅,也許他真的需要一些時間,平複心態。
宇文護沒有再勉強,“這樣,你這段時間先回去歇歇,我已遣使至突厥,為禰羅突向突厥提出結姻親,將木杆的女兒阿史那娶過來,並讓他助我伐齊,如能成事,最早出兵也要到明年秋高馬肥的時候了。”
李昺點頭稱是。
這時,長史叱羅協報有事稟報,進門後看了眼李昺。
宇文護抬眼道:“無礙。”
叱羅協這才說道:“秋官府查少女失蹤案已查到鬼市,最新得到的消息是那馬奴王統已進入陰地。”
宇文護眉毛一挑,“這麽快?”
叱羅協不愧宇文護肚中蛔蟲,一眼既明宇文護心中所想,“大塚宰勿憂,那馬奴僅四人進入陰地,本就凶多吉少,定然發現不了那些前朝余孽牽扯其中,壞不了大事。”
前朝余孽?
本來還無所事事地李昺現出疑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