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一聲大笑使王莽驚醒過來。
參軍周迅踏步進來,將手裡的托盤擺在地上。
王莽這才意識到天色已經是夜間,如水的月光泄入帳內,灑下一片耀眼的銀霜。
“咦?”看到王莽身邊茂密的青草,周迅不禁露出訝異的目光。
王莽也一片迷茫,他不記得自己是睡在草叢裡,可這會兒席下的青草已經有半尺深,幾乎蓋住了他的身體。愣了一會兒,王莽疑惑地問道:“草原上的草都長這麽快嗎?”
周迅搖了搖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王莽一眼。
王莽苦笑道:“別這樣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也許是此處水脈有異吧。”周迅放開此事,笑道:“王兄一路遠來,想必是勞累了。軍中無酒,些許肴飯,王兄慢用。”
木製的托盤裡只有一小碗粳米,卻放了兩大塊煮過的肉塊,另有一碗肉湯佐餐。餐具是一支切肉的銅匕,一雙木箸。王莽在飛機上隻喝了兩口咖啡,這會兒正餓得難受,當下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飯肴入口,王莽就覺得有些不對。粳米吃起來索然無味,分明是放了不知多久的陳米。那兩塊肉不知是什麽動物身上的,份量夠足,卻又粗又硬,而且一點鹽都沒加,完全是白水煮出來的。
周迅解釋道:“王兄莫怪。我軍出塞已三月有余,菜蔬稻米已經用盡。這點粳米還是省下來的。連大將軍平時也吃的是白水馬肉。”
馬肉?王莽還是頭一次嘗到馬肉的滋味,這多半是一匹老馬,味道有夠難吃的。他勉強吃了幾口,便放下匕箸,“多謝周參軍,我已經吃飽了。”
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他拂衣在王莽面前跪坐下來,說道:“看王兄相貌,也是六朝人士?”
王莽心道:來了。大軍在外征戰,營中突然來了個陌生人,作為參軍,周迅肯定要探明他的底細。
王莽飛快地想著,把他給藺相如編的故事重新演繹了一遍。周迅聽得極為認真,聽說他是商人,問道:“王兄平常在何處經商?做的是什麽生意?”
王莽這會兒連一個地名也說不上來,隻好含糊道:“在六朝內陸,過了大雪山就是。”
周迅含笑道:“王兄的服飾與我六朝多有不同,不知來自哪個部族?”
王莽看看自己的襯衣,硬著頭皮道:“阿瑪尼。”
周迅擰眉思索,“阿瑪尼?莫非是盤江以南的部族?”
王莽靈機一動,拉開背包,拿出皮夾,“這是我們販賣的皮貨。”
周迅突然間目露精光,沉聲道:“王兄的貨物可否借我一觀?”
王莽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強烈。不就是一個皮夾嗎?還是空的,一分錢都沒裝——裝了他也用不了啊。
王莽把皮夾遞過去,周迅卻沒理會,而是拿起他的背包,學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把拉鏈拉開,合上,然後再次拉開。他重複開合著拉鏈,目光越來越熾熱。
拉鏈!王莽明白過來,吸引周迅目光的不是那隻皮夾,而是背包上的金屬拉鏈!
在王莽那個世界,人類大規模使用拉鏈也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這種現代人已經習以為常的物品,以其方便實用而改變了人類的生活,與核能的應用一起,被稱為上世紀最重要的十大發明。
看著周迅閃動的目光,王莽有種夢幻的感覺。一支古代軍隊的文職軍官,認真審視著一條二十一世紀生產的拉鏈,那感覺就像看到張飛吃麥當勞,楊貴妃跳迪斯科。
“奇思妙想!巧奪天工!”周迅連聲讚歎,“以銅為牙,對列為鏈,機關一動,鏈牙便即齧合。開閉自如,天衣無縫!”
他抬起眼,心悅誠服地說道:“王兄的製藝好生了得!”
王莽一陣慚愧。在他的世界裡,身邊的拉鏈隨時可見,但他從來都沒有仔細看過,對拉鏈的結構一無所知。而周迅一眼便看出其中的關鍵,這份眼力和敏捷可比自己強多了。
周迅仔細審視良久才戀戀不舍地放下背包,“敢問王兄,此物是何名稱?”
王莽撓了撓頭,“拉鏈。”
“一尺需多少銀銖?”
銀銖?王莽對這個世界的貨幣一無所知,猶豫著比了兩根手指。
周迅苦笑道:“在下每月俸祿也不過五個銀銖,一尺便需兩個銀銖,未免太過昂貴。”
王莽連忙道:“那就一個銀銖好了。”
周迅沉吟片刻,“既然如此,王兄能否賣給我五千條拉鏈,每條長兩尺。另外再提供三尺拉鏈一千條。”
王莽對銀銖的價值一無所知,他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問道:“請問文兄,一匹戰馬需要多少銀銖?”
周迅笑道:“王兄也做軍馬生意嗎?邊塞之地,一匹戰馬不過十二銀銖,販往內陸,可賣到五十銀銖。”
王莽飛快地計算了一下,心裡一陣狂跳,十二尺的拉鏈就能換一匹戰馬?
這生意也太暴利了吧?他雖然不知道拉鏈的製造工藝,但成本絕對不過超過一匹戰馬的百分之一,至少是一百倍的利潤!
一段名言出現在王莽的腦海中: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
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
為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
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這可是一百倍,百分之一萬的利潤!
王莽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條拉鏈,真是沒想到會平白無故被自己碰上這麽一個大商機。但問題是,姑且不說自己賺這些錢有沒有意義,眼下又要如何采買原料?怎麽製造生產?
王莽道:“文兄為何需要這麽多拉鏈?”
周迅坦然道:“我軍所用的鎧甲多是皮甲,披掛甚是不便,如在腋下加一條兩尺長的拉鏈,披甲時就不需再行綁系。還有這些帳篷,一遇風雨用皮條縛緊也難以遮擋,若有拉鏈便可密不透風。再則還有箭囊——”
周迅話語忽然一頓,盯著王莽的面孔,微笑道:“如果王兄是與六朝以外的人做生意……”
周迅的神情讓王莽背後一陣發寒,乾笑道:“我也是六朝人士,怎麽會和外族交易,哈哈哈哈……”
周迅莞爾笑道:“我也知道王兄不是這樣的人。方才在帥帳,藺教禦力讚王兄,孤身一人對抗獸蠻醜類,衛護月霜小姐。若非天生俠義,怎能有此壯舉。文某多謝了。”說著揖手深深施了一禮。
誤會已成,王莽厚起臉皮,也沒有解釋。他忍不住問道:“太乙真宗乃是道家一流,怎麽會千裡迢迢來拜訪出征在外的大將軍呢?還有,這位王大將軍為何要稱師帥?”
周迅笑道:“王兄有所不知。大將軍從軍前的身份就是太乙真宗掌教,我軍中多是太乙門下弟子,大將軍在軍中亦師亦帥,故稱師帥。”
王莽還是不明白,“一派掌教怎麽會做了將軍?”
周迅露出緬懷的神色,“這要從十五年前說起。當日北方真遼南侵,漢軍連戰連敗,天下聳動,幸好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他一生所向無敵,從無敗績,人稱武穆王。真遼南侵,武穆王以一人之力整師北伐,大敗北虜,臨陣斬殺真遼檀石大帥,使六朝轉危為安。可惜宋主為群小所惑,連頒十二道金牌,勒命武穆王撤軍,以致功敗垂成,未克全功。”
說到此事,周迅也不禁扼腕歎息。
怎麽聽著這麽耳熟?王莽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小心問道:“你說的那個武穆王是不是嶽飛?”
“嶽飛?”周迅怔了一下,“武穆王姓嶽,諱鵬舉。以武穆為號,人稱武穆王。”
看來這個時空的歷史跟自己知道的有一些偏差,仍是那個嶽飛,只是鵬舉的字成了名,武穆的諡成了號。不過兩個人的結局還是一樣的。
周迅又道:“武穆天王還宋未久,宋主便以莫須有之名,下詔入獄,使節未至,武穆王突然暴死。天下群情洶湧,師帥時為太乙真宗掌教,與武穆王素善,驚聞噩耗,一日一夜長驅千裡,奔赴宋京臨安,將武穆王遺劍插在王宮之前的叩天石中,求請從軍。宋主不得已,當日傳書六朝,拜師帥為宋督國將軍。天子隨即下旨,拜師帥為左武衛大將軍。”
原來王嚞是這樣從軍的。難怪他一個道門掌教會做了朝中武將。不過這六朝可真夠亂的,怎麽有宋主,還有天子?王莽知道如果自己真問出來,只怕這位參軍會把他當成白癡,隻好含笑點頭,裝作什麽都明白的樣子。
周迅道:“武穆王死後,真遼再度南侵。師帥單騎北上,聚六朝英豪,與真遼軍戰於苦殺水。師帥當時修習九陽神功初成,以一人之力連斬真遼十余名將。從此我左武軍第一軍團稱雄漠北,再無人敢與交鋒。”
九陽神功,好熟悉的功法啊。難道這個時空也有少林寺的僧侶?
周迅沒有在意他的神情,侃侃言道:“北疆既定,師帥上書天子,請駐節西疆。左武軍第一軍團便遷至西部邊塞,迄今已有十年。”
王莽道:“軍團留在這裡,是跟獸蠻人交戰嗎?”
周迅沉默片刻,徐徐道:“武穆天王昔日曾言,六朝根本之患,不在北而在西。真遼雖強盛一時,不過疥癬之疾。大漠以西,土地極廣,大國林立,頗有不弱於六朝者。師帥因此駐節西疆。”
說著周迅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
“周兄想到了什麽?”
周迅也不隱瞞,“十年來,師帥遣人多方探問。西疆獸蠻人雖然勇悍,較之我軍仍有所不及。西部的大國,無過於波斯。但波斯距六朝邊塞不啻萬裡之遙,而且累年遣兵西進,無暇東顧。我等反覆商討,不知督帥何有此言。”
波斯?難道是那個倒霉的大流士?在王莽記憶的歷史中,波斯帝國一直是作為名將建立功業的踏腳石而存在的,在這個時代,他想不出波斯會對東方有什麽威脅。
周迅道:“王兄這會兒可好了些?”
王莽舒展了一下肢體,身體的疲倦已經不翼而飛,他精神一振,“已經好多了。”
周迅道:“方才在帥帳,藺教禦力讚王兄,孤身一人對抗獸蠻醜類,衛護月霜小姐。文某多謝了。”說著再次揖手,深深施禮。
王莽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其實我只不過是恰好遇到。如果真讓我跟那些半人半獸的家夥打,只怕它們一掌就把我拍死了。”
周迅正容道:“王兄並非軍人,面對那些獸蠻人仍能挺身而出,若非天生俠義,怎能有此壯舉。”
他非要這樣說,王莽也隻好默認。管他的,總不是壞事吧。
“王兄義舉,我軍上下無不感激。師帥吩咐,如果王兄休息好了,還請到帥帳一敘,由師帥親自道謝。”
那個小美女面子還真大,救了她的命連主帥都要道謝。王莽對王嚞這位掌教兼大將軍頗為好奇,當下也不客氣,與周迅一同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