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太守府臨近鄴城宮城,劉群便遠遠地眺望起來。
宮城居鄴城之中,四周宮牆林立,於鄴城之中甚是矚目。但內裡樓閣台榭,早已焚毀,不複昔日之盛況。
想曹操受封魏王之時,建魏國,都鄴城,大興土木,樓台如林,繁華似錦。
鄴城一躍成為北方重鎮,京華之地,歷代不衰。
然煌煌魏都城,如今只剩一片枯木敗草。
不由得引人感慨萬分!
劉群一行西行不久,便至鄴城銅雀苑。
銅雀苑據傳由曹操始建,因其中的銅雀台而得名。
起初銅雀苑是出於軍事考慮而修建的,內裡建造高台,充當瞭望台,方便偵察。
後隨著局勢穩定,逐漸淪為曹魏、西晉的皇家園林,供巡幸於此的帝王享樂。
銅雀苑中高台眾多,但以冰井、銅雀、金鳳三台最為著名。
三台依次由北到南修建,正對鄴城宮城,又有出自漳河的長明溝流經環繞,風光秀麗,令人流連忘返。
而三台之中,又以銅雀台最為繁華,金鳳次之。冰井台則更多承擔是倉儲的功能,內設武庫,馬廄,用以保衛銅雀苑和鄴城。
不過現在都已經荒廢已久,被湧入鄴城的流民所佔據。
佔據三台的流民於此結寨自保,對抗劉演。
劉演拿他們無可奈何,只能派遣軍士屯留於三台附近,監視其動向。
劉群一行人剛到,便有將領走過來,向劉演匯報三台流民動向。
“明府,昨日趙越又派人過來送信,言……”
將領停頓了下來,掃了劉群、溫嶠等人幾眼。
“皆是自己人,汝不必隱瞞!”
“諾!”
“趙越言,若是府君再不供應其糧草,他手下的流民們就不勞煩府君,自己去鄴城府庫自取了!”
“放肆!”
“趙越不過一卑賤之人,竟敢威脅我!”
劉群在側,見劉演聞趙越之名暴跳如雷,便向其隨從打聽起來。
隨從也沒有隱瞞,便將趙越的底細告訴給劉群了。
三台流民成分複雜,既有南下的冀州百姓,又有原先離散的三魏百姓,甚至還有一些胡人夾雜於其中。
其雖亂但不散,三台流民紛紛以地域、血緣為紐帶,以鄉黨、宗族為聯接,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團體,抱團取暖。
故看似人數眾多的三台流民,無形中已被分成三部。
一部是南下的冀州人,另一部則是本地的三魏人。
至於剩下的由於人數少,為了不被欺負,便只能相互結盟,組成外鄉人,與冀州人、三魏人分庭抗禮。
三部雖互不統屬,但對官府的態度卻出奇地一致,即不受其令,自行其事。
由流民們威望高者為首領,余者尊奉首領命令。
而趙越便是冀州流民的首領。
趙越,冀州范陽人,自稱河間趙氏之後。本是鄉裡一小吏,後逢冀州大亂,與鄉人結伴南下,輾轉流落至魏郡。
在南下的途中,趙越因識文斷字,除危濟難,處事公允,頗受鄉人推崇。
鄉裡之人紛紛投效於其下,至魏郡時,趙越便被冀州人,尊奉為流民首領。
趙越成為首領後,先是率人搶佔了鄴城三台,而後便仗著人多勢多,屢屢向劉演要糧。
劉演起初憫其乃冀州亡人,人離鄉賤,便劃撥了一些糧草。
趙越嘗到糖頭後,便有些得意忘形,時常派人向劉演索糧。
由於本身存糧就不多,劉演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趙越的要求。
趙越氣急敗壞,便威脅起來劉演,方才有剛才一幕。
劉群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趙越有了幾分認識。
心裡想其也不是無謀之人,甫一入鄴城,便搶佔了銅雀苑三台,居高臨下,率流民與劉演對抗。
然其威脅劉演,也實在是不智。劉演手中兵力確實是捉襟見肘,雖控制不住流民,自保卻無虞。
現在公然威脅劉演,不是逼著劉演將其鏟除。
劉演還在大罵趙越時,劉群心生一計,走到劉演身邊耳語。
劉演聽後,面有難色地向劉群問道:“公度,這能行嗎?”
“趙越之流,烏合之眾罷了,此計必是萬無一失!”
“堂兄,當斷則斷,不然必受其亂啊!”
“好吧!”
“傳吾令,知會趙越等人,言吾明日於長明溝南岸宴請他們,商議糧草之事!”
“諾!”
當晚,趙越等三台流民便聚集在一起,討論要不要去赴宴。
“劉演設宴,會不會有詐?”
“對啊,劉演之前對俺們可是敬而遠之,現在又來假惺惺地設宴,肯定有詐!”
眾小頭領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怕什麽!”
“劉演又不只是宴請我們,不是還請了三魏人和那群外鄉人嗎?!”
“大家一同赴宴,諒劉演也不敢耍詐!”
小頭領們還在擔心會不會有詐,而趙越則頗為自信,覺得劉演已經臣服在自己的淫威之下,不得不服軟。
既然趙越已經決定,其余人則是不敢反對。
第二日,在劉演的指示下,軍士在長明溝南岸建起一座大帳,而後便開始淮備宴席相關地一切。
站在高台之上的趙越,將劉演軍的行動看得清清楚楚。
見並無什麽異動,便徹底放心下來。
隨著太陽日落,雙方約定的時間也到了。
趙越率著小頭領們,連同三魏人和外鄉人一同朝著大帳走去。
不過在臨行前,趙越吩咐手下們,在大帳百步外候著,以預防不測。
趙越能一路摸爬滾打,成為數萬冀州流民的首領,靠得可不只是信義,對萬事都留個心眼。
三台流民頭領們步入大帳之前,被攔了下來,把守門口的劉希喝斥道:“入大帳者,不得執兵刃!”
出於對劉演的不信任和自衛考慮,不少頭領都是帶著自己的佩劍,現在不讓帶進去,不禁犯難,誰也不肯先交。
趙越倒是輕率將佩劍一交,步入帳內。有了首例,其余也只能乖乖地上交武器。
在流民頭領入帳後,劉演等人也已坐定。
劉演居主位,劉群右下,溫嶠左下,其余人依次而坐。
劉演舉杯道:“今演邀諸位於此,乃是欲解我三台流民之急!”
“三台流民雖非本郡人,然今至我魏郡,亦是演之……”
“劉府君,客套話就不要再講了,直接說你能撥多少糧草吧!”
“少於二十萬石,越怕手下人不會答應啊!”
“二十萬石?汝怎麽不自己去搶?!”
劉演將手中酒杯,擲地一砸,大吼一聲。
魏晉之世,軍士一年消耗十石,而二十萬石,就是兩萬軍士一年的口糧,劉演怎麽可能拿得出來。
“既然府君,拿不出來,越就告退了!”
趙越佯裝要離開。這時,劉群叫住了他。
“趙兄且慢!”
趙越聽到有人喊他,轉頭一看,劉演身邊的青年人叫住了他。
“汝是何人?”
“在下並州刺史劉琨之子,劉群,現官居雁門太守。”
“今奉父命,特來賑濟三台流民!”
“噢?!”
“原來是劉並州的公子,失敬,失敬!”
趙越口頭上說著失敬,但絲毫沒有向劉群還禮的意思。
“劉並州欲救濟我等,豐感激不盡!”
“那糧草在哪裡?!”
“在並州!”
“並州?”
見趙越一臉不解,劉群解釋道:“劉並州之意,乃是欲徙三台流民,就食並州!”
“委群全權負責!”
“啍!”
趙越冷啍一聲,頗為不屑。趙越本以為劉琨大發善心,專門撥糧,接濟三台流民。
原來是遷徙流民至並州的把戲。
趙越除非癡呆之人,不然斷無答應之理。
自己在鄴城,據三台,率數萬之眾,與劉演抗衡,不受任何人製約。
若是隨劉群至並州,先不論劉琨會不會真得接濟他們。
到了並州後,於劉琨治下,必會受到約束。
趙越一想到這裡,便開口拒絕道:“我等乃冀州人士,今避亂才南下魏郡!”
“待戰亂結束後,越與鄉親欲北返歸鄉!”
“此時若遷往並州,怕不便歸鄉!”
“劉使君好意,豐心領了!”
趙越起身,就打算離開。
“趙越!”
“汝不要不識時務!”
把門的劉希拔劍大喊道。
“汝是在威脅我?!”
“趙兄,群勸你再想想!”
劉群一臉人畜無害地勸阻,直接激怒了趙越。
“我數萬鄉親就在帳外,汝等敢殺我?”
“大不了和你們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哈,哈,哈~”
“你們敢嗎?!”
趙越以為劉群等人會被他唬住了。
但劉群邊拔劍邊說道:“趙越汝不過一小人,憑一時之運而起,不會真以為自己能成事吧?!”
劉群提劍逐漸靠近趙越,當劍尖抵著趙越喉嚨之時。
出於求生的本能,趙越軟化道:“劉府君,萬事好商量!”
“不用二十萬石,十萬石就可以!”
“不!五萬,一萬!”
“糧草我不要了!”
趙越此時已害得六神無主,雙腿僵硬,走不動路了。
但趙越為了活命,拚命地向帳外爬去。
“汝現在不要糧草,晚了!”
劉群應聲揮刀而下,趙越人首異處。
劉群轉過身,望著帳內眾人,吩咐道:“帳內流民頭領,格殺勿論!”
“諾!”
原本在旁服侍的仆人,掏出刀劍,快速地將帳內數十流民盡數誅殺。
帳外的流民們聽到帳內的哀嚎聲,想上前察看。
負責守衛的劉群軍,以矛戟抵擋他們。
“鄉親們,他們不過幾百人!”
“根本擋不住我們!”
“衝啊!”
流民們準備與劉群軍混戰之時,劉群提著趙越等人的首級來到流民面前。
流民們見頭領的首級大驚失色,悲痛者有,憤恨者亦有。
“何人敢上前一步!”
流民們失了頭領,便無人指揮,一時不知所措。
但很快人群中,便有人喊道:“官府殺我頭領,戮我鄉人!”
“跟他們拚了!”
“咚,咚,咚!”
從遠處傳來披甲軍隊行軍的聲音,匯合了劉演、劉群部的萬余軍士,瞬間包圍了流民們。
原本被流民包圍的劉群等人,現在攻守異形,反包圍了流民們。
“趙越等人圖謀不軌,聚眾謀反,今已伏誅!”
“爾等雖附逆謀反,但情有可願,我不忍屠戮之!”
“跪者生,立者死!”
面對劉群軍的包圍,流民中很快便有人堅持,下跪求活。
流民說到底也只是流民,沒有嚴密的組織,在首領身死的情況下,只需要稍微鎮壓,便會降服。
起初也只是三三倆倆的有人下跪,片刻之後,已成燎原之勢,立者無幾。
劉群笑著對劉演、溫嶠說道:“鄴城之患平矣!”
剩下的便是將這十萬人盡數遷往並州,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劉群與溫嶠決定盡快遷民。
到知會流民們之後,其紛紛不願意,止步不走。
劉希對劉群惱怒地說道:“府君,此等逆民,就應鞭撻之!”
“我看何人再浚巡不前!”
“從兄莫惱, uukanshu 吾自有方法!”
三台流民不願遷往並州,除了路途的原因,更多的是對前途未知的害怕。
留在魏郡,若是遇事不順,還能返回家鄉,而若西遷並州,沒有保障,生死渺茫,想落葉歸根都是難事。
劉群抓住這一點,便當著三台流民的面,宣布道:“率先遷往並州者,授田十畝,免租稅兩載!”
聽到遷往並州能分到田地,流民們眼中頓時有光茫。
人群中也開始騷亂議論起來,到底要不要前往並州。
這時,一老農走了出來,顫抖地說道:“我願往!”
“我已老矣,但還不願死!”
“留在鄴城,沒有糧食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去並州尋一條活路!”
老人的一番話,激起了流民中不少老弱的讚同。
“對,留在鄴城,死路一條,不如前往並州!”
“我也願往!”
霎那間,已有千余老弱流民答應前往並州。
劉群見其余人還是不願便又說道:“現在,願往並州者,授田五畝,免租稅一年!”
“什麽?!”
“怎麽變卦?”
劉群不顧流民們的議論,強調道:“越遲者,所授田畝越少!”
“諸位,想清楚了嗎?!”
“我願往!”
“我也願往!”
三台流民終是禁不住,爭先恐後地報起名來。
流民本質上還是農民,對土地充滿了渴望,只要有安定生活,有土地耕作,何人又願背井離鄉,四處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