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說妖僧
這日,驕陽似火,一絲風也沒有,到處充斥知了的叫聲,使人浮躁。
李文忠暫歇於寨中的一處破舊的亭子內,從懷中掏出詩集繼續研看。見四下無人,他袒胸露背,倚在柱子上納涼。
來至苗寨已有半月有余,盡管每日都與果然告別,而果然卻不願放其離開。面對他的盛情挽留,就這樣日複一日,過了半個多月。
只見那榮生與木子璃迎面而來,一對紅衣新人,滿面春光。
隔著老遠,那榮生便拱手叫道:“千歲,好雅興!”他背著竹簍,顯然夫妻倆是去山裡采藥。木子璃采摘的藥材為一些不常見的秘方用藥,市面上采購不得,只能冒著風險去山溝裡覓取。
李文忠立即正衣起身,回以一禮。
木子璃靦腆地將一壺酒遞於李文忠,叩首道:“千歲哥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收納。”
“快快請起!”李文忠笑著道:“這酒贈了我,先生就沒得喝了!”他說著瞧了一眼榮生。
“區區一壺酒哪裡抵得上千歲對我夫妻的大恩,若不嫌棄,回頭我叫阿璃多釀點送您。”榮生說著深鞠一躬。
李文忠一臉肅然道:“先生哪裡話,這看似廉微的一壺酒卻是承載苗家妹子厚重的心意,我怎能嫌棄?”
“哥哥說話就是中聽。”木子璃欣喜地說道。
話間,榮生目光落向李文忠隨手置於石案上的詩集,伸手撿起道:“久聞曹國公好學,此言果然不虛。”
翻開頁面,榮生眉頭緊鎖,他說了一句:“我去去就來!”便閃身走了。
少傾,他滿頭大汗,拿著一本同等大小的書籍而來。粗略校對,字跡,內容盡數一樣。
李文忠愕然……最初以為這是竇貞親筆,至此,他傾覆之前所想。
“你們都在呀!”依娜叫道,隨行的還有寨柳。
李文忠與榮生正專注於比照詩詞,並未在意姐妹倆已然至身前。
寨柳上得前去,驚疑道:“咦,這兩本怎會一模一樣?”依娜聽得也湊了過去,她定睛一看,陡然一愣,爾後不屑地說道:“我還當什麽大不了的,果然那也有一本。”
依娜剛說完,木子璃亦跟著近得身來,她說著:“究竟什麽書,這麽神秘。”當她靠近時不由得一怔:“我爹爹那好像也有一本。”
不多時,依娜與木子璃相繼取來詩集,四本齊擺案上。
這下,眾人均瞠目結舌,面面相窺。
看來流向民間的,遠不止這幾本。
接著,各自交代詩集的來歷。榮生先道:“我這本是一個和尚送老師的,他說這裡面有明王寶藏的秘密,老師便叫我好生保管。”他的老師便是阮元春。木子璃道:“我爹爹也是這麽說的,據說是一個和尚送他的。”
依娜道:“我這是果然在陸良城得到的,也是一個和尚送他的。”寨柳道:“我這本是竇先生送我的,至於他從哪而來我便不知了。”
幾乎所有的源頭全都指向了一個和尚,李文忠頓時有所覺悟,寶藏顯然是人為杜撰出來的,這背後肯定有人做局。此舉應是針對朝廷,朱元璋一向敏感多疑,一直被此事攪得心神不寧,到處派人暗訪。
究竟是什麽人想出這麽個損招折磨皇帝?他的死敵無非就是那幾個,大漢皇帝陳友諒,大周皇帝張士誠,大夏皇帝明玉珍。
這幾人早已死去多年,難道是他們的後人?
陳友諒的兒子陳理攜其部下已歸順明廷,被封為“歸德侯”,張士誠沒留下子孫相關的蹤跡,明玉珍的兒子明升被封為“歸義侯”,也降了朝廷。
當年,鄱陽湖大戰,張士誠趁機西下,朱元璋面臨腹背受敵。危急關頭,李文忠奉命東進防禦,他主動出擊打得大周軍從此不敢貿然來犯。
整個明廷的戰將中,李文忠與張士誠對壘最多,他對其了解甚廣。
大周亡國時,張士誠的兒女們全部自殺身亡了,哪還有什麽後人?
難道是前元遺留勢力所為?
思來想去,李文忠認為得先找到那個和尚方能解開一切謎團。
李文忠道:“陸良有多少寺廟?”榮生道:“大小約十余個,其中有大覺寺和普濟寺比較有名。”依娜聽出李文忠的意思,她急口道:“你不用去找了,果然早就派人在陸良的大大小小寺廟挨個搜了個遍,並未發現此人。”李文忠瞪著眼:“一丁點線索都沒有?”依娜點著頭,拉著臉:“那個貪財鬼,這種發財的機會哪能放過,就差掘地三尺了。”
李文忠道:“難道就沒人懷疑是這和尚造謠生事?”榮生笑道:“人不都是如此?這種涉及巨額財富的事情寧可信其有,未必會信其無。之前便流言四起,不過隨著時日推移早就為人們所淡忘,近些年這和尚的出現,才又掀起尋寶熱潮。”
“你以為果然開客棧與酒館是沒來由的?指望陸良當地人能有幾個生意?還不是賺那些外來求寶之人的錢?”依娜怏怏而道。
李文忠頷首道:“這人就這麽消失了?”榮生道:“怕是尋他的人不計其數,都想在他身上尋求頭緒。”
木子璃突然插上一言:“不過,有座寺廟,怕是不曾有人去得過。”她說著指著遠處山上青松濃鬱微微露出的佛塔尖。
她一言罷,榮生與依娜坦然失色,那榮生更是打了個寒顫。
木子璃所說的這座寺廟坐落在苗寨東面的終南山頂,名為“潛龍寺”,相傳寺廟底下有條沉睡的龍而得名。
“不可能,那是座鬼寺,據說去的人沒有一個回得來的,那和尚怎麽會去?”依娜說著面露懼色。
依娜正色續道:“聽人說那廟裡有個妖僧,懂得邪術,能行雲布雨,專食人的心肝以求長生不老。”李文忠聽得,微微一笑:“這是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才不是,那個陸良衛的頭子耿綽,他不信邪,半年前,派人上山,結果一陣妖風吹過,塵土飛揚,嚇得盡數逃竄。”依娜說罷木子璃與榮生連連點頭以示默認。
李文忠面上一頓道:“這只是巧合罷了!我北征大漠時,常有這般景象發生,見怪不怪!”
面對左一言右一語,李文忠反而對潛龍寺更感興趣了,他想著前去查探一番,以解心中疑團。
一番爭辯後,李文忠開啟木子璃送予的酒,與榮生對飲,眼神透著堅定……
當日,李文忠向寨民打聽有關潛龍寺的事跡,苗民均談之色變,不願多說。
李文忠壓根不信什麽鬼神之說,他預感,這座人們口中的“鬼寺”裡定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勾當。
有道是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和尚攪得天下不得安寧,如榮生所說,追查他下落的人一定不勝枚舉。躲在這麽一個令人生畏的廟宇,自然無人敢去問津。
他一定藏於潛龍寺中!李文忠如是篤定。
晚上,果然的二夫人腹痛難忍。趙氏疼得一度暈厥,寨柳一面安撫著她的情緒,一面思量如何治療。
那果然心急如焚,在臥房內來回踱步,額頭布滿豆大的汗滴。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自然非常地掛心。李文忠與莫羅在其身旁,皆是坐立難安,不時歎氣。
木子璃聞訊而來,苗族最好的兩個大夫齊聚,果然便寬心不少。
寨柳與木子璃商議,得出結論“母病則動胎,先去母之疾,方能胎安”。但一番診斷,趙氏身子無恙,胎動源於心病。
連日來,趙氏時常以淚洗面,惶惶不安,她嫉恨果然的絕情,久之,憂鬱成疾。
心病還須心藥醫,寨柳木子璃的目光齊移向果然……
果然立即至趙氏床前,握著她的手,面色凝重,他輕聲道:“花花,為夫一時色迷心竅,辜負於你,望你見諒。只要你與孩兒安好,以後便都聽你的,從此不再三心二意。”
這一聲“花花”叫得在場之人無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瞬間氣氛一度喜感,眾人相互直視而竊笑。那莫羅更是捂臉,一副不堪入目。莫羅道:“老二,想不到你這粗鄙之人也會如此柔情似水。”他話裡充滿了戲謔。
果然斜視一眼莫羅,以滿不在乎的口氣回應道:“你哪裡懂得男女情愛,我與花花那是轟轟烈烈、恩恩愛愛,你體會不到這種人生快事的。”他言下之意嘲諷莫羅是個光棍。
那莫羅聽得,不禁一愣,卻無言反駁,自語道:“奶奶的,衝你這話老子也要將那劉貴妃弄到手。”他說罷,握著拳頭,暗自發狠。
有了果然的傾心之言,那趙氏似乎心結打開,小腹便沒那麽疼了,她面色緋紅,輕輕捶打果然的胸口:“你羞不羞?”果然大笑道:“咱夫妻倆,有什麽不好意思,有些人只能羨慕囉!”他不忘再次挖苦莫羅。
“滾!老子睡覺去了!”莫羅說罷,轉身離去。
趙氏道:“暫且信你一回,若有下次,我定與你拚命!”果然不停頷首允諾從此守心如一。
注視木子璃,果然思緒如潮,此時他已想通,李文忠是對的,自己身在福中卻全然不知,反而橫刀去奪別人摯愛,此等行徑著實惡劣,他一臉歉意道:“妹子,怪我不好,以後有什麽難處盡管與哥說,一定助你!”木子璃笑道:“謝當家哥哥!”
“你們倆個男人趕緊出去,我要為二嫂醫病。”寨柳說道。
李文忠與果然出了臥房,來至寨堂。
果然喚來一名守衛,令其準備些齋品,次日去大覺寺為趙氏祈福。李文忠不由得想起“潛龍寺”,他眉頭緊鎖,陷入沉思。果然一連叫了幾聲“妹夫”,見李文忠心不在焉,忙問:“何事憂愁?”
李文忠略作思慮道:“哥哥能否與我說說終南山那座寺廟?”果然面色一沉,陰著臉:“你打聽它作甚?”李文忠道:“隨口問問,您不要多心!”果然詫異一笑:“你也動了那寶藏的心思?”
“假的,他娘的,著了那個賊禿子的道了,老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查出個苗頭!”果然又道。
李文忠道:“您見過那和尚?”果然道:“有過一面之緣,五十歲左右,著黑衣,面相凶惡。”李文忠道:“之後再無音訊?”果然道:“陸良就這麽大,該搜的地兒都搜了,找他的人多了去了,只是……。”
“只是什麽?”李文忠速語問道。“只是那‘鬼寺’無人去得。”果然說罷至李文忠耳邊,輕聲又道:“我猜想那賊和尚就在那上面,找到他定能問出寶藏的下落。”
李文忠暗自發笑:“你個財迷, 叫人耍了還替人數錢,哪有什麽寶藏?”
果然憶起潛龍寺的前生。早年的“潛龍寺”,雖地處深山,極盡荒涼,卻也有些香火。直到前幾年,來了個精通法術的和尚,一切就變了,他在終南山上布下結陣,從此便再無人上得去山,逐漸與世隔絕。
這一說與依娜所言不謀而合。
果然還透露了一個更為邪乎的征象。他不死心,仍想得到寶藏,曾領著衛隊去過一次終南山,發覺山中的樹木像是被人作了手腳,無論怎麽走總是原地打轉,那次他嚇得不輕,回寨後多日不敢出門。
李文忠吃了一驚,頓時閃過一個念頭,這應是奇門遁甲的排局!天下懂這門學問的寥寥數人,但劉伯溫一直在京城陪王伴駕,分身不得。除了劉先生天下還有誰有這等手段?
與劉伯溫共事多年,在其耳濡目染下,李文忠見過世面,略知一些普通的排陣之法。
寺中定有高人!且此人的能耐應不下於劉伯溫,這一切似乎都在他掌控之中,李文忠不禁後背一涼。
這人究竟是誰?和果然口中的和尚有什麽關聯?
見李文忠仍在深思,果然拍著他的肩膀道:“別想了,這財咱發不到,你我不缺這個錢,勿要以命相搏。有些外地之人不知深淺,到頭來只不過是為那山中徒增亡魂。”
“您說的是!”李文忠表面應承著內心卻暗道“這潛龍寺非去不可!”
果然突然大笑起來,他手舞足蹈比劃著,將耿綽那次上山被嚇得尿褲襠的事說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