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與依娜發生激烈爭吵。
依娜氣得柳眉倒豎,她怪莫羅沒有及時阻止李文忠,任由他不顧自身安危去犯險。莫羅拿她沒辦法,回應幾句後便默不作聲,耷拉腦袋聽她喋喋不休的斥責,他此刻已然後悔,覺得有些欠缺考慮,理當堅持己見,即便李文忠執意要去,也應陪著一起。
“小妹,別說了,不能全賴哥哥,他做不得將軍的主。”寨柳出言進行勸阻,依娜這才有所收斂,咬牙放話:“要是他出了什麽事,我跟你沒完。”說完便滿面梨花。寨柳連忙取出手帕,擦拭依娜面上淚痕。
聽嚶嚶啼哭,莫羅有些慌神,他手足無措,抓首撓腮。哄了依娜一會,不見成效,隻好悻悻作罷。
端起一杯酒,莫羅神色黯然,一氣飲下……
“不行,我要去找他。”依娜語氣堅定。“不許去!”莫羅一口拒絕。“我非去不可!”依娜又急又跳。“啪”的一聲,莫羅摔杯瞪目:“你走一個試試?我打斷你的腿。”
依娜被嚇傻,她從未見過莫羅如此惱怒,怔在原地……
莫羅不再多言,他拂袖而去,至寨中巡查。
深夜的苗寨,晚風吹拂人的面頰,感到陣陣清涼,除了偶然一兩聲狗的吠叫,冷落的民居是寂然無聲的。
一隊巡衛持火把走過,鏗鏘的步伐短暫打破幽靜。“見過大當家”至莫羅身前,兵卒們齊聲道。莫羅微微點頭,繼續往前,走了許久,來到後山。
只見,這兒燈火輝煌,如同白天一樣亮堂,遍山盡是身負武備的守衛。早些時候,莫羅已將兵權給了王英。遵從李文忠之命,王英親自坐鎮防務,忙得如火如荼,可謂盡心盡力。
“王大人,去歇息吧!”莫羅一邊走一邊說。王英抬眼望去,當即作揖。莫羅面露感激,又道:“您堂堂指揮使,怎能讓您在這守著?我小小苗寨承受不起呀!快去歇著吧,我讓二當家來盯著。”王英正色道:“大當家哪裡話,苗人怎麽了?苗人也是我大明的子民,況且我家‘千歲’也算得是你苗人的女婿,咱不必分個你我,那些都是虛的。”這一席話莫羅聽得極為舒服,他拍拍王英的肩膀,仰頭大笑。
二人確是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便開始閑聊,說起各自有趣軼事,不時傳出笑聲。那莫羅來了興致,叫人拿來酒水。王英欲行阻攔:“大當家,喝酒誤事,還是不要了。”莫羅笑道:“,秋日寒涼,少飲點!暖暖身子。”
王英自覺瑟瑟生冷,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點點頭:“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幾杯酒下肚,王英渾身發汗,他脫掉外袍,舒坦許多。
“大當家,大小聖女離寨下山去了。”土司府家丁匆匆來報,他驚魂未定,怕被責罰,故而低頭不敢正視莫羅。“什麽!”莫羅大驚:“你他娘連個人都看不住,廢物東西。”
莫羅發怒,那家丁嚇得伏地求饒。
就在莫羅前腳離開寨堂,依娜後腳便執意要去彝部尋李文忠。寨柳並不勸,她亦有此心,姐妹倆一合計,趁家丁不備,偷偷下了山。大寶和李撿之前受李文忠指派,便緊跟其後,行保護職責。
前哨,遇見巡夜的哈齊,言語糾纏一番,哈齊礙於寨柳情面,隻得放行,卻又不放心,於是自己親自領一支數十人的衛隊護行。
莫羅此時無心計較家丁過失,他隻擔心兩個妹妹的安危,當即便帶幾個人去追……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稀稀疏疏點綴著幾顆星星,像一粒粒鑲嵌珍珠的黑緞子。
夜,靜得可怕,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似乎根本看不到前路在哪,更不會在意是否暗藏殺機。
一行人沿驛道走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心裡恐懼,衝淡疲憊,沒有人覺得累。
至一荒坡處,哈齊提出休息片刻,寨柳心中著急,堅持不允。那哈齊道:“柳兒,人不是鐵打的,稍作停整便於長途跋涉。”寨柳當口回絕:“你不走我走!”哈齊一臉無奈,恨恨自語:“這個狗日的李保兒,到底給柳兒灌了什麽**湯,他娘的!
隻得接著趕路。
突然,一連串火光打破黑夜沉寂,急促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不好,被圍了!哈齊頓時發覺情況不妙。他趕緊將寨柳、依娜護在身後,抽刀上前。
對面這群人足有上百之多,不過令哈齊生疑的是,他們統一黑布包頭,穿對襟衣。這是彝族服飾,但唯一不尋常的在於這些人左耳並未穿戴耳環。哈齊一向細思縝密,有了鷹衛之教訓,他猜想這背後一定沒那麽簡單,他心想:“應該是馬曄搞的鬼。”
果然不出哈齊所料,那為首之人正是馬曄麾下千戶魏龍。他與陳三麻子奉命統轄“虎衛”在苗寨附近蹲守,伺機挑事然後嫁禍奢香,奈何苗兵守衛森嚴,無空可鑽。王英在後山一番搜查又讓他們無處藏匿,只能暫時退出苗營區域。
任務未達,回不得營。“虎衛”便漫無目的遊蕩。那陳三麻子死性不改,生出惡念,慫恿魏龍乾起劫道越貨勾當。他們躲在驛道兩旁的灌木叢,等待夜行過往的商隊。
巧則,寨柳一乾人路過此處,魏龍果斷下令“虎衛”出擊。
“是大小聖女!”魏龍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得來全不費工夫,馬都司做夢都想著這對玉人,今日可以得償所願。”
他話音一落,大寶心口一沉,脫口而出:“原來是你!”他憶起幾月前中軍營被襲一事,那晚那個黑衣領頭人大喝“大小聖女”的腔調令他終身不忘。魏龍聽得,不禁一怔,仔細打量大寶,也認出他來:“真是冤家路窄,當日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怕是大小聖女早已得了手,今日沒那麽好運,不會再有沐候來救你們。”
“弟兄們,除了兩女的,其他統統殺光。”魏龍下令。
刹時,火光亂閃,“虎衛”紛紛提刀向哈齊等人砍去。那李撿平日得沐英指點,雖然年齡尚幼,卻本領高強,他與大寶背身相依,突在人前,斬殺多名敵人,不讓虎衛接近寨柳姐妹倆。
終是因為對方人數眾多,哈齊帶來的衛兵死傷殆盡,只能且戰且退,退至山坡下進行防禦。
清點一下人數,還剩五人,分別是大寶、李撿、哈齊以及寨柳姐妹。那魏龍眼見勝券在握,揮手示意虎衛“上”。
大寶等人本領不俗,雖然只剩區區幾人,但虎衛想拿下他們並不容易。又一番打鬥,魏龍急了眼,揮起長刀加入戰局。
可依舊僵持,誰也奈何不得誰。魏龍大致分析情勢,哈齊等人拚死掙扎為的就是身後的大小聖女,於是他改變策略,揮刀向寨柳劈去。哈齊見狀,急忙擋下這一擊,冒出一身冷汗。
那陳三麻子見此舉頗有成效,出刀砍向依娜,哈齊疲於應付,略顯狼狽。
此時,寨柳身前空虛,趁陳三麻子與哈齊纏鬥,魏龍橫刀向她刺去。千鈞一發之際,她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往後移了幾步。
只見一個身影飛躍而來,接下這致命一刀。是哈齊,他腹部受創卻死死抓住刀背,魏龍費盡氣力抽刀不得,只能照哈齊身上狠踹。一連踢了多腳,哈齊支撐不住,單膝跪地,已漸而失去反抗之力。
魏龍猛然使力抽出長刀,隨著一股鮮血濺出,哈齊癱倒在地。
“哈齊哥哥!”寨柳叫道,她搶步上前,將他摟在懷中,泣不成聲。哈齊氣若遊絲:“柳……兒,哥……不能……再保護……你了。”說完他永遠閉上了雙眼……
大寶和李撿還在與虎衛械鬥,他倆守在寨柳身旁進行保護,但已逐漸沒了優勢。
寨柳的臉緊緊貼著哈齊額頭,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後悔自己的決定,如果不執意去尋李文忠,哈齊便不會死。
當前形勢越發危險,寨柳抬眼用哭腔說道:“寶將軍,你與小撿趕緊走,不要管我們。”她不想拖累二人,取下發釵欲作了斷,那依娜亦是如此。
大寶一邊還擊,一邊說道:“聖女休得胡言,大寶今日就算是死也定保您周全。”
就在寨柳絕望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高叫道:“苗王在此,誰敢放肆?”那莫羅終於趕到。
他不假思索,迅速馳援,只打得已經近得寨柳身前的虎衛連連後退,大寶和李撿總算松了口氣。
莫羅打鬥時余光掃到寨柳懷中滿身血跡的哈齊,頓時驚愕失色,叫道:“老二!老二!”見哈齊毫無反應、寨柳神情恍惚,他回身至哈齊遺體,蹲下身子搖了搖。
“他已經走了!”依娜眼淚汪汪而道。
這一言猶如晴天霹靂,莫羅一時不能承受,他楞了神,呆呆地望著。
平日裡莫羅雖常對哈齊大呼小叫,但從未把他視作外人,不然他不會將大小事務統統交給哈齊處理。在苗寨,二當家才是實際主事人,這來源於莫羅的絕對信任。
莫羅再也忍不住悲傷,他嚎啕大哭,也許只有大哭一場才能暫時忘記心中的疼。
與此同時,王英率大批苗軍趕到,荒坡被火把照得光亮耀目,瞬間虎衛被合圍,魏龍見大勢已去,揮刀自刎,只剩陳三麻子,他舉刀引向喉部卻猶豫不決,隻好束手就擒。
莫羅離開之時帶兵不多,王英不甚放心,便領兵尾之以應他周全。
“大當家,我來晚了!您可安好?”王英說道。莫羅哭得噎住,出不來聲,微微點頭以示自己無恙。眼瞧哈齊一身是血,直挺挺躺在地上,王英意識出了大事,他立即俯身探視,大吃一驚:“二當家,二當家……”
莫羅突然收住眼淚,雙目似火一般赤紅,他要發泄心中憤怒。依娜指向魏龍屍體怒道:“就是這個壞蛋,就是他!”莫羅聽得,走近魏龍屍身,照其頭上猛踩,直至一片肉泥。
陳三麻子傻了眼,慌忙求饒,莫羅怒氣不減,慢慢走向他……
“哥,就是他上次非禮我。”依娜又道。“哥知道,老帳新帳一並於他算了。”莫羅冷言道,他拉起袖子,伸出鐵錘一樣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陳三麻子身上,他每出一拳口中便述一條罪狀。
那陳三麻子早已斷了氣, 莫羅余恨依舊未消,脫下褲子在其頭上撒了泡尿,他以這種侮辱方式宣泄心中憎恨。
“把這些狗娘養的全部押回去,老子要弄死他們。”莫羅的面容在火光影射下顯得極其猙獰。
虎衛們一個個嚇得腿軟無力走不得路,被苗軍架著拖行。莫羅神情呆滯,抱起哈齊遺體,邁著沉重步伐返回苗寨……
得知二當家殞命,苗寨震驚,苗人們將寨堂圍得水泄不通,深夜裡哀嚎聲不息。
土司府,到處懸掛喪帛,寨柳哭腫了眼,她為哈齊洗身、剃頭。家丁則把稻草鋪在地下,讓遺體仰臥在上面,然後按莫羅指示請來寨中德高望重的巫師,來為哈齊引路。因為傳說雲南的苗族是從北面、東面遷徙而來,人死後就要把亡靈指引回祖籍去。然後又請來鼓手和蘆笙手,一邊敲鼓、一邊吹蘆笙,一直忙到天亮。
引路完畢後,寨柳給哈齊換好衣服直接裝進棺材,按照苗族風俗要等死者親屬到齊後向死者遺體告別後才能抬上山入土為安,可哈齊並沒有親人存世。莫羅犯了難,不知道如何料理後事。
“我們都是他的親人。”寨柳淚如泉下說道。“對,我們都是他的親人。”莫羅哀傷道。
哈齊之死對於莫羅而言好比折斷一臂,沒了他的協助,莫羅從此他不再是那個高枕無憂的甩手掌櫃,從此他也少了個知心兄弟。
莫羅站在棺木前,眼眶湧動……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