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要謀害李文忠讓他心生不安,畢竟從前他待自己不薄。可他不死,不但自己在劫難逃,三族性命也堪憂。
不行!陳垢狠了狠心,咬牙說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走出營外,喝來副指揮使段直。
“兄弟,大事不妙!”陳垢面色沉重。段直常年跟隨陳垢,二人狼狽為奸,壞事也沒少乾,他猛然醒悟:“怎麽?事情敗露了?”
陳垢點了點頭。
“中軍營來人拿我倆了?”段直惶恐道。陳垢略作搖頭,以示否定,說道:“我想也快了,李文忠此刻正在苗寨後山,怕是不久便會派人來。”段直急上一言:“那還等什麽?去殺了他,總不能坐著等死。”陳垢陰險一笑:“你小子,果真是我肚裡的蛔蟲。”段直道:“不瞞哥哥,我做夢都詛咒那李文忠早點死,最好死在苗人手裡,如此一來,皇帝定會叫苗寨雞犬不留,我倆便能全身而退。”陳垢瞪眼:“那你他娘還愣著作甚?趕緊點兵,趁莫羅西線兵力空虛,隨我殺上山,越快越好。”
“得令!”段直抱拳轉身,前去召集軍隊……
昭通衛反了!
這是明廷在雲南安置的一支戍邊軍,由於鎮守邊防要地,兵力極其雄厚,就連陳垢的官職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高於其他衛所指揮使的正三品銜。
那陳垢矗立在一個小山堆上指揮大軍攻山,刹那間,叛軍如潮水般湧向苗寨前哨,瞬時喊殺聲震天,那山上的流石都紛紛滾落下來。
事情太過突然,莫羅大驚,氣得在寨堂一通打砸,破口大罵:“中原人怎麽出爾反爾?我苗人已然歸降,為何還要趕盡殺絕?此等用心何其歹毒!”
莫羅雖是一介武夫,卻也不笨,他轉念一想:“不對!李文忠尚在寨中,就不怕我扣下他當作人質?按理說明軍不會冒失動兵。”他隨即爬上哨摟瞧了一眼東面的明軍大營,沒有任何異動,頓時懵了:“先不管旁的,保護柳兒要緊。”
來不及調集東面的防衛軍,莫羅緊急召集親兵,前去迎戰。
此時,叛軍已攻進苗營直逼上山的石階,苗兵苦苦支撐。莫羅身先士卒,奮力砍殺,無奈叛軍勢大,隻得邊戰邊往山上退,居高臨下形成對峙。苗兵用山石堵住石階,陳垢一時攻不上去,雙方形成拉鋸之勢。
利用短暫喘息機會,莫羅匆匆來至山上,與李文忠照了面便暴跳如雷,一臉森然道:“李文忠,你什麽意思?枉我拿你當兄弟,你背後使陰招,攻我西寨。”寨柳厲聲道:“你吵什麽?”莫羅似乎很怕這個妹妹,這一言使他性子收斂許多,語氣漸而平緩:“這小子言而無言,卑鄙小人一個。”
寨柳掩口一笑,令莫羅大為不解,不知所措。
“你個笨蛋,他隻身應約,性命都在你手上攥著,怎麽會做鋌而走險的事?”寨柳解釋道。經她這麽一點,莫羅毛塞頓開,即朝李文忠作了一個揖,一臉歉意:“是我冒失了。”他轉而又道:“那陳垢到底搞什麽鬼?”李文忠直截了當:“狗急跳牆!”寨柳接李文忠的話頭道:“他是來殺人滅口的!”莫羅摸摸腦門:“殺誰?”
寨柳看了一眼李文忠“當然是他!”莫羅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徹底沒了主見,急得如熱鍋之蟻,來回反覆疾步,寨柳所言戳中要害,他終於明白陳垢的意圖,李文忠死在苗寨的後果有多嚴重,恐怕只有天知道!
而李文忠並不慌張,他氣定神閑,雙手背在身後,一副若無所事,風姿不減。
莫羅急了眼,叫道:“兄弟,這火都燒到屁股上了,你倒是想想辦法如何脫身?”李文忠故作嚴肅道:“兄長,他們要的是我,你將我綁了,交於他們便是,想也不會連累到你。”他說這話無非是打打趣,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當然,他很有把握,莫羅絕乾不出這樣的事來。
莫羅大聲道:“說什麽死話?當我是什麽人?你我既是八拜為交,你的命就是我莫羅的命,要死一起死。”他說罷扭頭置氣。
一席心裡話,李文忠聽後很受觸動,他輕拍莫羅的肩頭:“跟你說笑呢!哥哥別當真。”莫羅委屈地說道:“以後休要說這等沒道義的話,為兄真會生氣的。”李文忠點點頭:“兄弟記下了!”
“快想辦法脫身,死在這多憋屈。”莫羅此時心急如焚。
李文忠站在山頭上,向下俯視。
苗寨規模龐大,東西首尾相隔數裡,南北臨山,而李文忠正身處北山。由於中軍營在東線,與昭通衛距離甚遠,任陳垢這邊攻得熱火朝天那頭也不能察覺。
麻煩了!搬不來救兵真要死在這兒?
“大哥!”是哈齊,他跑得呼哧帶喘。他一直沒有走遠,藏匿附近山頭,伺機而動。
莫羅朝哈齊怒目:“你怎麽在這?”哈齊面露懼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莫羅歎一口氣:“行了,現在沒空跟你計較前事,說說你來作甚?”哈齊不敢正視莫羅,低頭道:“那陳垢像隻瘋狗一樣,不斷進攻,叫兄弟們打退多次。”莫羅急道:“情況如何?”哈齊道:“尚且能頂住!”
“真他娘糟心!”莫羅罵罵咧咧,十分煩躁,他一拳砸在樹上,樹身隨之劇烈晃動……
屋漏偏逢連夜雨。
南風陡起,滿山的呼嘯聲,看似壯觀,實則暗藏殺機。李文忠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火借風勢,要是陳垢使火攻,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眉頭緊鎖,不敢怠慢,遂來至東面的斷崖查看。
這樣陡峭的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壁陡似削,山石橫如斷,幾乎是垂直的,隔老遠都讓人心驚肉跳,似乎一失腳即刻就會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不禁讓人倒吸一口涼氣,退得幾步。
“如果有人能去那搬救兵,此圍立解,可我沒那本事,下去是必死無疑。”李文忠指向中軍營方向搖頭歎息,他知道希望非常渺茫,語氣顯得無奈。
“我去!”寨柳自告奮勇。莫羅凶她一眼:“你給我呆著,哪都不許去!”寨柳道:“我試一試,總好過等死。”她並不是衝動而為,往日她常涉身山間采集藥草,有一定的攀爬技藝。
莫羅怒了,堅持不讓妹妹冒險,爭吵不絕。
“我來吧!”一個聲音打破僵持。哈齊原本一言不發,他在權衡,覺得李文忠說得有理,這是唯一的辦法。
有了他的表態,莫羅喜不自收。
在整個苗族,哈齊是著名的“山鬼”,任何崇山峻嶺他都如履平地,只不過他也未嘗試過眼前這座斷崖,心中不甚有底。
“若你能周全回來,前事既往不咎,你還是我的二當家。”莫羅的承諾,哈齊沒有應語,他心中一直有個心結,便是莫羅是否真要將寨柳獻於明廷。此行凶險,算得上九死一生,他怕沒有機會得到答案,臨走時,他問了出來。
得到莫羅以掌誓天的回復,他釋懷了,懷揣李文忠的“鐵券”,滿意地來至崖邊,探下身子,緩緩下爬……
果然不出所料。起了南風,對於陳垢而言是天賜良機,他不再強攻,命人取來火油,縱火燒山。刹時,一股股濃煙直衝雲霄。此舉確實狠毒,陳垢甚是得意。因為他知道,這山上到處是懸崖陡壁,只有一條石階通行,難不成李文忠會生一雙翅膀飛出去?
時不待勢,最壞的事還是發生,李文忠思索片刻,做出決定,趕緊突圍,再等下去即便不被燒死,也會熏死。
親兵在莫羅的率領下,反守為攻,一路斬殺多名叛軍。但自身損失也極其慘重,所剩無幾。待一行人殺到山腳,覺得事態不常。
安靜,安靜的可怕,安靜的令人窒息!一股不詳預感油然而生。
突然,四面圍上黑壓壓的叛軍,層層相疊,已然是森嚴壁壘。
陳垢早有部署,他猜到李文忠不會坐以待斃,故而安排重兵,嚴陣以待他自投羅網。
這樣的陣仗,李文忠清楚,衝不出去了!望了一眼身邊的莫羅和寨柳,他大喝道:“陳三六來回話”。
“陳三六”是陳垢曾經的名字,並沒有多少人知曉。
早在大元朝時期,元廷將人分為四等,而漢人作為第四等,貧苦老百姓是沒有資格取名字的,一般多以出生日子作為名字,這麽一看,陳垢也是個苦命人。
一連叫了幾聲“陳三六”,叛軍士兵也是一頭霧水,相互對視!
“別叫了!”陳垢從人群裡走出,神色凶狠而道:“李文忠,老子那小名多年沒人叫過了。怎麽?這時候想和我攀舊情了?”
李文忠瞥了一眼莫羅和寨柳,冷冷一笑:“此時我應該是沒有本錢和你談舊情的,我只有一個請求,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了他們,若答應,我任你處置。”陳垢哈哈大笑,急轉森然:“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喝五喝六的大都督?這裡的人都得死!”說完,示意士兵攻擊。
面對蜂擁而至的叛軍,李文忠瘋狂砍殺,他與莫羅背身相對,將寨柳護在中間。鮮血染紅衣衫,二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叛軍近不得身來。
李文忠浴血奮戰,令陳垢不禁有些感傷。想當年,是這個人的提攜才有今天。而他今天就要死在自己手中,側念之余,難免有些不忍。可他若是不死,自己也沒法活。
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麽殘酷,不容人做出第二個選擇。
見久攻無果,陳垢下令弓箭手出列。
緊急關頭,突然飛來一支長槍,猶如一道霹靂插在陳垢身前。
“大明平夷副將軍沐英在此!”
沐英左手持盾,右手持刀頃刻間便殺至亂軍之中,這出其不意的一頓衝殺讓叛軍慌了神,紛紛丟盔卸甲,就連莫羅都傻了眼:“當真神人也!”
趁著氣勢,沐英大呼:“沐英在此,誰敢造次!”
在整個明廷,論個人勇武,沐英無人可比,就連李文忠、藍玉等一乾勇冠三軍的名將都對其心悅誠服。
沐英命令隨他而來的明軍精銳死死困住叛軍,接管了昭通衛大營。
“明軍威武”口號響起……
“皇兄,沐英來遲,請贖罪!”說著沐英便行跪拜之禮。
“你來的正是時候,為兄怎能怪你?”說完便轉身詢問莫羅和寨柳的情況,見他倆安然無恙,李文忠大舒口氣。
此時,風向突變,那山上的烈焰凶狠的吞噬一片片樹木,眼看便要向山寨撲來,莫羅趕緊下令苗民撤離……
苗寨沒了,剩下的殘簷斷壁還冒著縷縷黑煙。望著成千上萬的難民,莫羅嚎啕大哭,他起兵至今,從未見過如此的慘像。
一場大雨應景如至,仿佛老天爺都流下了淚水。
他們原本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歡歌載舞,采桑紡絲,大概仙境也不過如此吧?
傍晚,李文忠命輜重營在中帳附近臨時搭建一排排帳篷,用以安置那些受難的苗民。他又命夥頭軍依照苗鄉的飲食習性作了飯食,還從軍中找來最好的大夫為受傷的人療傷。
他穿上皇帝禦賜,那象征無上榮光的“四爪銀龍鎧甲”,手持長槍,親自在苗帳周圍巡視,或許他認為,只有這樣做才能減輕心中的愧疚。
這一切,寨柳在暗中一直偷偷窺視!想到這個男人拚死保護自己的那個瞬間,煞是暖心!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只知道此時,這個男人讓她浮想翩翩。
半夜,李文忠探視一處苗營難民,確巧莫羅也在,二人照了面說了些寒暄的話。李文忠朝受傷的苗民深鞠一躬,以示歉意。
“苦了你們,朝廷用人不當致使你們遭了罪,這是朝廷之失,也是我等勳臣之過。”他朝帳外大呼一聲:“把酒拿進來。”
話音一落,作為致歉,他自斟一碗,面朝眾人一飲而盡。
可這些苗人見著送酒士兵便嚇得擠在一旁,更有孩童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李文忠見狀,心中一陣酸楚,急令士兵退出帳外,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安撫他們,低頭歎息,走出營房。
他內心非常難受,卻又想不出什麽好辦法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