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影撥動玉指,那金簪垂下的流蘇微微搖晃,似是在隨風而動,發出一種清脆的聲響。
“不會錯的,姚師傅向來喜歡用鍍金的亮片來裝飾流蘇,待它們隨著特定的步伐晃動,會發出如同鳳鳴一樣的聲音,此中佳品被喚作赤蓮幡鳳。”
秦疏影看許清的表情有些茫然,淡淡一笑,解釋道:“赤蓮指的是女子的玉足步步生蓮,幡鳳指的是風隨幡動,鳳鳴岐山。”
許清還是頭次聽說,小小的一個金簪飾物有如此深奧的講究。
“女子所佩戴的飾物,基本算得上是第二個顏面,稍微富貴一點的家庭都會重視此物……奴家記得姑姑當初入宮時,佩戴的飾物就是赤蓮幡鳳,老夫人應該對此事有些印象。”
許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轉而問道:“不過我記得那婦人同我講,這些飾品都來自於謫仙樓。”
“謫仙樓?”
秦疏影眉頭微蹙,像是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眨了眨眼睛,柔聲道:“謫仙樓發跡於近兩年,在大齊的各大主城都開有規模不小的分號,其中就屬素州的店鋪名氣最大。不過它在珠寶業界裡的名聲很臭,因為這商號做事不講規矩,剛剛開業就把其他字號的老師傅給挖了個乾淨。”
商業競爭呀?
原來跳槽的風氣這麽早就形成了?
“這簪子的樣式很新,確實不是姚師傅早期的作品,看來這位堅持多年的手藝人也換東家了。”
秦疏影移開目光,再度掃了一眼盒子中的飾物。
“這嵌著白玉蘭的簪子構造精巧,花心是用商號的羊脂玉做成,應該是出自寶大祥吳師傅之手,那邊的雪蓮彩鳳也是如此……盒中的飾物雖屬這根赤蓮幡鳳最為精貴,但其他的東西也都不遑多讓,全部是珠寶界有名的師傅所打。”
“它們有什麽共同點嗎?”
“要說共同點的話,那位姚師傅的去向我不甚了解,可其他師傅基本在早些年都去了這謫仙樓,只打樓裡訂製的貨品了。”
許清心中微明,看來自己下一站的地點很明確了。
謫仙樓的商鋪開在鬧市,每日接待的門客眾多,待明日得到焦亭長與單永培的消息,就可以計劃下一步的行動。
“盒中的飾物粗略一算便有數十萬兩,謫仙樓的鋪子裡怕是都沒有如此多的存貨,夫君你是在何處覓得了這麽多的寶貝?”
“這你就無需了解了。”
許清合上蓋子,將其收了起來。
在他走出亭子的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麽,驟然轉身道:“近些日子你就別出家門了,現下你我的舊帳只是暫時擱置,等我處理完其他事情,再來找你算帳。”
秦疏影點頭行禮,精致的面容上有著一絲坦然。
“謹遵夫君吩咐。”
許清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楊柳的身影從不遠處的樹後側身而出,來到了亭前。
“小姐。”
秦疏影笑意斂去,杏眸中掠過一絲精光。
“見到人了嗎?”
“見到了,這次來的人身穿黑衣,頭戴白色面具,自稱是搖光星君。他帶來了足足二斤的曼陀羅,應該夠小姐近些時日所用。”
秦疏影微側著秀靨,用清水衝涮起了紫砂茶具。
“黑市上千金難買,供不應求的曼陀羅,他們手裡竟然有這麽多的存貨?真是有趣……說吧,他們還有什麽要求?”
秦疏影停下了手中動作,用淡漠的目光凝視楊柳,發現在對方的顏面上透露著些許不安與驚慌。
楊柳小手緊握,低頭說道:“小姐,雖然我們對此物很是需求,可對方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些。”
“什麽要求?”
“他們要我們殺了少爺。”
秦疏影看著楊柳,半晌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她的俏臉上顯現出了一絲釋然,轉過頭繼續清洗起了茶具。
“可以。”
“小姐!這事可不能……”
秦疏影淡聲打斷道:“許清已經順著珠寶的事,查到了謫仙樓的上面,我剛剛的說辭漏洞百出,根本瞞不了他多久……他們給我如此大量的曼陀羅,其實就是在逼我下決定。”
秦疏影說到這兒歎了口氣,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它混合了無奈、悲傷、疲憊、甚至是輕微的自嘲。
出身紅塵的女子卻擔心自己的清白毀於一旦?這理由說出去恐怕會貽笑大方吧。
她雖然的的確確是清白之身,但剛剛的說辭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更何況,這世上有哪種春藥能讓人產生幻覺?
也就只有曼陀羅能在刻意的引導下,令人生出這種如夢似幻的春夢感了,所以先前許清來四院留宿時,房內的香爐麝球都用的此物。
“失憶過後的許清實在是太不對勁了,原本我們還能保有相對平和的夫妻關系,可現下來看……我這少奶奶已經時日不多了。”
楊柳怯聲說道:“小姐,是不是您多慮了,那許清明明對我們的說法很是相信,事情根本不用走到今天這一步。”
“單純的是你,他方才最後那句話,其實就是在暗示我不要輕舉妄動,說明他並沒有完全信任我們。”
沒人比秦疏影更清楚,這些時日許清的變化有多少。
從各方線報傳來的消息可知,許清已在短短數日完成了先前數年都不曾察覺的秘密。
而且馬上大房將至,那位可是秦疏影碰都不想碰的存在。
“我已經把他引到了謫仙樓,剩下的事情就在那兒解決吧。”
……
許清往三院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就在路上看到了匆匆步行的季夏。
季夏低著頭,只顧眼下的道路,待許清喚了她兩聲後,整個人才從忘我的狀態中反應過來。
“少爺。”
許清觀察三院丫鬟的面色,發覺這妮子的神色表情都有些慌張,像是有什麽心事。
許府就這麽大點地方,隨便一猜就知道季夏擔憂的是誰。
“你家小姐怎麽了?”
“沒……沒什麽。”
季夏說這句話時,底氣不足,目光躲閃。
在看到許清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後,她也是歎了口氣,抿嘴說道:“我家小姐回來後就病倒在了床上,說是在亭子裡著了涼……不過這事她不想讓少爺知道,擔心你知道了後會責怪四少奶奶。”
“小姐說四少奶奶自她進門以來頭次邀約她,都是一片好意,這事都怪她身子差,在外面待一會兒就要出毛病。奴婢正要去臨近的回春堂請女醫,找其來府上看病。”
“行,知道了,你快去吧。”
在揮退了季夏後,許清憂心忡忡的向三院走去。
方才在亭子裡,陸晚禾的身體應該就有些不太舒服了,只是她的性子倔,臨到最後還只是在強顏歡笑,假裝鎮定的辭別二人。
這丫頭……
許清再度來到三院,才發現這裡比起其他院子裡冷清了不少。
除去那些少量的盆栽綠植,晾曬的衣被,院牆裡有許多字帖畫布被平鋪在地上。
“季夏?”
房中的陸晚禾聽到院門的動靜,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行至屋前的許清聽到這聲輕語,答道:“是我。”
此時正是日影西斜,暮雲湧動,夕色染紅了半邊天際。
許清沐在光中打開屋門,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陸晚禾。
對方雪白細潤的額頭上覆著一條白色毛巾,耳鬢間垂落著濃發,微帶輕潮。
她的臉頰也黏著零星發絲,能從裸露在外的嫩肌上看到細汗密布,水珠浸濕了身下的棉褥。
“夫君。”
“不用起身了,我剛剛在院門外碰到季夏了。”
許清來到床前,製止了試圖坐起的陸晚禾。
陸晚禾面色蒼白,勉強的笑了笑,虛弱的說道:“嗯……這事不怪四房,是妾身的身體不爭氣。”
“你好好休息吧。”
陸晚禾自嘲道:“妾身的身體只能給身邊的人添堵,這些年過去了一直如此,夫君不用寬慰我……但是在妾身心裡,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許清問道:“什麽事?”
陸晚禾怔怔的看向許清,輕聲詢問道:“夫君找季夏問起了我阿爺的事,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陸晚禾心思細膩,一向敏感。
今日許清找完小環後,她的心中就有些不安,總覺得夫君近日所做的事情與自己已經逝去的阿爺相關。
若阿爺先前得罪了許家,又或是有什麽過往的舊事牽連了許家,那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生活就又會變得支離破碎。
一想到這些,她今日的心情就布滿了陰霾。
明明她好不容易才和夫君和解,明明自家夫君才剛剛關注到自己身上,為什麽這樣的日子不能多停留一些?
“今日我見到了劉師爺的家裡人。”
“劉師爺?”
看著陸晚禾稍顯錯愕的神情,許清便確定了自己接下來的說辭。
他原本是想把整件事全盤托出的,但他真的沒想到,陸晚禾的身體境況如此之差。
單從這些時日的接觸以及對方的身體狀況,基本可以排除三房與下毒的聯系。
既然如此,那劉師爺與州府文書的事情就更與其無關了。
所以許清決定真假參半,先讓陸晚禾靜下心來。
“對,劉師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他一直給你留了些東西,說是彌補你出嫁時的嫁妝。”
陸晚禾看到許清放下的匣子,又記起了當年父親去世時的場景。
而在自己幼年時期,那位劉姓師爺也對自己很是關照,算得上是少數寵溺自己的長輩之一。
匣子裡的東西,不知要攢多久才能備齊。
雖然她不懂其中的具體價值,可光看簪子上的珠寶玉石就知道其價值不菲。
想到這裡,陸晚禾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那……那他的墓在哪?”
“我去的是故居舊地,他的家人已經搬走了……等伱的身體好些了,我們再一同去拜會。”
“謝謝夫君。”
陸晚禾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眼眸中倒映的,全是許清的身影。
她在此刻衷心期望,以後能和夫君日日夜夜的待在一起,每天都能看到對方。
……
許清回到院子已是傍晚,小環正在準備桌上的晚膳。
聽到門口的動靜,小環朝著屋外望了望,在看到許清風塵仆仆的身影后,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就又繼續擺布起了飯菜。
可過了片刻,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歡喜雀躍,轉身喚道:“少爺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我要回來的?”
桌子上的飯菜冒著熱氣,明顯是小環剛從膳房裡弄來的。 uukanshu
許清看著那豐盛的規模,意識到了這丫頭應該是早早就開始準備了。
“奴婢問了隔壁院子的下人,聽到她們說少爺與三少奶奶和四少奶奶去林子裡喝茶了,不過後來又聽大院裡的人說少爺拐去三院看了生病的少奶奶,就估摸著少爺差不多該回來了。”
“很聰明嘛。”
小環滿懷希冀的望向許清,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布靈布靈的閃爍。
許清掠過她的身旁,才發現對方在期盼著什麽,隨即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得到獎賞的小環心情愉悅,閉上眼睛滿臉幸福,兩隻耳朵都在舒服的輕輕顫抖。
“小環也變聰明了,往後我就可以放下心來了。”
小環聽到許清的發言,面色驚慌,俏臉失色。
她急聲道:“少爺你在胡說些什麽?怎麽跟交代後事一樣……這種話以後可不敢瞎說。”
許清夾了兩口飯菜,轉手用筷子頭敲了一下小環雪白的額頭。
“你還教訓起我來了?我就是覺得你有點腦子,會辦事了。”
“是這樣呀……”
小環聽完放下了心,靦腆的笑了笑。
“提一些熱水過來,再去把床褥暖熱,今日在外面跑的久了,總覺得身上不太乾淨。”
“好。”
小環就等著自家公子這句話呢。
聽到又可以幫許清暖熱床褥,這名嬌俏粉嫩的少女臉頰緋紅,心中甭提有多開心了。
往常需要二人抬入房內的浴桶,今日也被小環手腳利落的搬了進來,注滿了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