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拓愣在原地,一臉懵逼。
他知道許清喜歡出人頭地,人前顯擺,所以特地給他準備了一個作詩的機會,想讓他騎虎難下,在陸氏眼前丟盡顏面。
可誰曾想,這小子居然把濮園詩會當成了踏青巡遊的地方。
更氣人了。
“馮侯爺,我老大前天剛剛失憶,你讓他吟詩作對豈不是在強人所難?不如換我來吧!”
馮拓聞聲而去,正巧看到了朱元德滿面春光,主動來到了場中央。
瞧他面上的表情極為自信,似是對作詩這件事胸有成竹。
馮拓知道朱元德與許清的關系,與其父也打過交道,眼下見許清無心作詩,便揚起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哦?聚德錢莊的朱家公子也會作詩?那本侯可得好好學習一番了。”
“學習不敢當,侯爺太客氣了。”
朱元德站在眾人面前,意氣風發。
一想到詩會上的佳作會流傳到遊船上,被各家小姐拜讀欣賞,他心中就有股止不住的激動。
“夕陽斜西山,暮鴉掠雲裡。青煙散人家,姑娘坐門前。”
朱元德躊躇滿志的念完整首詩,突然發現全場寂靜聲,無一人說話。
他的心裡疑惑不解。
難道大家都被自己的詩才所傾倒了?
可在半晌之後,朱元德就發現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因為在座所有人的面上都有些古怪,像是想說些什麽又不意思直言的模樣。
“這詩不行嗎?”
最終還是主持詩會的靖東侯率先打破了沉默。
馮拓輕咳一聲,緩聲問道:“朱兄,這詩不是你自己作的吧?”
朱元德的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侯爺別開玩笑了,這麽多文人居士面前,我哪敢盜取他人的詩作?”
馮拓挑了挑眉毛,語聲輕緩的說道:“朱公子,眼下正值午時三刻,哪來的夕陽西下?山川暮鴉?”
朱元德愣在了原地,他先前買詩的時候,可沒考慮到這詩會對題目還有要求。
情急之下,他把買來的那三首詩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此刻的朱元德太想證明自己,焦急的喊道:“別急別急,我還有其他詩作,你們看看這首如何?”
不待其他人有所反應,他就將所記的詩詞全盤托出。
“長河江畔有佳園,歲月臨冬江水寒。斜陽曲徑林樹間,閑人垂釣踏青磚。”
朱元德念完,露出滿是釋懷的笑容。
他自認為首詞意契合濮園的主題,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差錯了。
可在場眾人卻沒有一人拍手叫好,反倒是臉上的古怪之色更盛。
“朱兄,這首詩倒是合格了,而且還是一首不錯的佳作。只可惜……它在你來之前就被人作出來了,你們兩者的詩文一字不差。”
朱元德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如遭雷擊。
“這怎麽可能?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人群之間,站起一名身材瘦弱的年輕男子,他身穿一件極為樸素的亞麻色長衫,眼中的光芒黯淡。
“侯爺,小的乃是河東一帶秀才,因跟著家人躲避兵禍,一路南下來到了素州。前幾日家中吃食無幾,就托人把我寫出的三首詩詞賣了出去……如果侯爺要調查此事,那肯定是小人的過錯,都怪小人貪圖銀錢,玷汙了文人的名聲和風骨。”
他這番話說的可憐,引得在場眾人心生憐憫。
大多數文人的生活都相對拮據,沒有中舉做官之前多靠娘家人出手接濟,所以窮苦秀才的遭遇很能引發他們的共鳴。
小環也聽的動情,悄悄湊到許清耳邊嘀咕道:“少爺,這秀才的命好苦,朱公子是有些過分了。”
少女的吐息像小雞啄米一樣,刺撓的發癢。
他斜頭看了一眼小環,壞笑著問道:“你真這樣想?”
小環被問的一頭霧水,困惑不解,“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耳聞眼見並不一定為實……小環你過來,少爺教你大道理。”
許清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坐墊,惹得小環滿臉羞紅,後者不好意思的小聲提醒道:“少爺,這裡可是濮園詩會,那麽多人瞧著呢……回府的時候,我可以貼著少爺坐。”
“人家書童小廝也坐在旁邊呢……過來。”
小環見拗不過自家主子,隻得乖乖的坐在旁邊。
有了小環溫軟香柔的身軀,許清才覺得這詩會不至於那麽無聊。
濮園詩會,不過如此。
“你看這秀才身上所穿的衣物值幾個錢?”
小環強抑住心中的激動和歡喜,盯著那秀才看了許久。
“衫袍上面打有不少的補丁,許多地方也被洗褪色了,可這畢竟是儒衫,當給當鋪應該能值四五個銅板。”
小環想起許清剛剛的話,心中的疑惑更多。
“少爺,這不是說明河東秀才出身清貧嗎?”
許清慢悠悠的回道:“靖東侯向來喜歡結交文人墨客,可這濮園詩會也不是誰想來都能來的地方……我見那門口的迎客桌上擺有堆積如山的名帖,你說他一個逃難來的秀才,無親無故,連飯都吃不起,哪來的資格和時間結交權貴?”
“這……”
見小環陷入沉思,許清寵溺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而且昨日才買的詩詞,今天就在詩會上相撞了,你不覺得這事發生的太過巧合了嗎?”
小環聽到這裡,不由得點了點頭,“少爺,您是說朱公子是被冤枉的,他被靖東侯設計陷害了?”
“冤枉也談不上,朱元德確實抄了別人的詩,成年人要懂得為自己做出的行為負責,這件事可以給他長個教訓。”
“哦哦。”
小環本想勸自家少爺謹慎交友,卻沒想到少爺心如明鏡,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
這麽說來,還是這靖東侯更可惡一些。
怪不得少爺說耳聞眼見並不一定為實,自己以前就錯怪他了!
想到這兒,小環對自家少爺的崇拜又多了幾分。
“真是胡鬧……”
馮拓一直在觀察許清,見許清竟與自己的婢女嬉戲打鬧,心中的怒火在瘋狂燃燒。
這可是濮園詩會!竟因他一個人被拉低了檔次!
現在想來,陸小姐嫁給這種人真是暴殄天物,毀了她原本光明的一生。
馮拓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陸晚禾出這口惡氣,讓許清在整個素州城裡顏面盡失,再也不敢出門。
“許兄,朱公子雖然犯了錯,但他可是伱的密友,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詩會上的眾人,早就為這件事討論的上頭,如今聽到許清是朱元德的好友,連帶著把他也敵視起來。
抄詩人的朋友是什麽好東西?更何況這許清先前就臭名昭著,兩人簡直是一丘之貉。
大夥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為文壇伸張正義,把這些紈絝公子趕出詩會。
“這有什麽好說的,兩人肯定都是一路貨色。”
“沒錯,我們把這姓朱的揪出來,他怎麽會傻到出來找罵?”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不屑的聲音,引起了其余人的共鳴。
小環剛想站起身維護自家公子,就被許清按住了肩膀,動彈不得。
“不就是抄幾首詩嘛,弄得那麽嚴肅幹嘛?”
許清把桌案上的清酒喝完,晃晃悠悠的起了身,來到了朱元德的身旁。
“小朱,要我說,你這件事做的也沒什麽錯,完全是這秀才不講究契約精神,把賣給你的詩又拿來自己用了……怎麽,當了婊子又立牌坊,錢拿了還想要名,真覺得自己佔理呀?”
許清的這番話,說的眾人全是一愣。
大家都以為許清會用自己的家世壓人,卻沒想到許清一反常態,竟指著那秀才的鼻子罵了一番。
秀才也被說的懵然,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如何還口。
馮拓微皺眉頭,淡聲說道:“許公子,這裡是我靖東侯的詩會,不是你撒潑打滾的地方……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只是抄了幾首詩就想來出風頭,就別怪我不客氣,派人把你們請出去了。”
馮拓在請字上說的很重,候在院裡的家丁也向前邁出一步,似是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
許清朝兩側擺了擺手,輕描淡寫的說道:“在場的江南才子少說也有百來號人,不如我把我抄的詩念出來,你們誰作的詩能出其右,我當場給他磕兩頭。”
“老大老大!萬萬不可呀!”
朱元德見許清願意為自己出頭,早就感動的痛哭流涕了。
可聽到許清要拿自己的膝蓋當賭注,他頓時就慌了神。
要知道,許清的姑姑可是當朝太后,金貴得很,連小皇帝都要遵照其的意願行事。
這種身份怎麽能下跪呢?
馮拓見許清這副信誓旦旦的模樣,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應這賭約。
要是因為許清得罪了太后,他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可若是就這麽放許清走,自己江南詩壇的名聲就不保了。
讀書人最重風骨,以不向強權低頭為傲,他馮家也是正兒八經的功勳世家。
若是連許清這種人都怕,以後誰還瞧得起他?
正在馮拓遲疑之際,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老者扣動桌面,傳出兩聲清脆的聲響。
馮拓明會其意,茅塞頓開。
有德高望重的長者撐腰,他的心裡就有底了。
“呵,許公子好大的口氣。會試榜上年年有我江南才俊,我這詩會上的任一詩客,可能就是明年科舉的會元狀元,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敢與我們所有人叫板!”
“說得好!”
馮拓把詩會上的人都誇了一遍,迎來了眾人的拍掌叫好。
當然,馮拓也不敢讓許清真的下跪,就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聽說許家家產眾多,我贏了也不要你下跪道歉,你割讓良田五十畝地給這位落魄的秀才兄弟,讓他和他的家人安穩過日就行。”
那些人聽到靖東侯打賭還不忘幫助他人,都誇這名侯爺高風亮節,懲惡揚善。
許清想都沒想,點頭答應。
“行呀,那如果你輸了,你就把濮園這塊地皮送給我。”
馮拓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許清會要濮園。
靖東侯府不如許家家大業大,再加上他近些年散財交友,值錢的地方早就沒幾處了。
這賭約要是輸了,那他的損失可就大了。
但許清胸無點墨,充其量就會找些詩作裝樣子,他怎麽可能會輸?
“好!我就拿這偌大的濮園和你賭了!”
馮拓做完這個決定,激動的心情無法用言語表達。uukanshu
因為他知道,這場詩會的情況會實時送到遊船之上。
……
涪江,遊船。
甲板上的船柱雕梁畫鳳,十分精美。
玲瓏別致的飛簷翹角形成了一個四角亭台,將各位大家閨秀包含在其中,置於江景之上。
整艘船上不僅擺滿了鮮花,還設置了層層珠簾席坐,上面擺有精雕細琢的桌案,專供這些女子品茶閑聊,看花賞景。
陸晚禾在未出嫁之前,也參加過幾次詩會,可那時的人數和規模,遠不能與這次的濮園詩會相比。
陸晚禾與一些認識的大家小姐打了招呼,帶著季夏來到了位列靠前的坐席上,靜待詩會那邊的佳作傳來。
季夏滿是興奮的望了幾眼,小聲道:“小姐,早就聽說靖東侯舉辦的濮園詩會是江南最為風雅之地,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季夏,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慎言。”
即便有珠簾替各家小姐遮擋容顏,陸晚禾在座上的坐姿也很工整。
她的雙手置於膝上,秀眉輕蹩,似是有自己的一樁心事。
“小姐,都出來玩了,怎麽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陸晚禾頓了頓,溫聲細語的說道:“靖東侯與我夫君不對付,夫君因我來參加詩會,極有可能和主家起衝突……參加詩會這事是我們衝動了。”
季夏不樂意了,她撇嘴說道:“小姐,這怎麽能怪到我們身上?少爺行事放蕩不羈,起衝突也是他自己要強來的結果……再說了,我看那靖東侯風度翩翩,比少爺好了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