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外。
西涼大營裡,戰馬嘶鳴,鐵甲錚錚。
二十萬西涼鐵騎,一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若不是馬超聽聞曹操回兵,謹小慎微的前行,恐怕此刻早已經突破洛陽,兵圍南昌了。
中軍大帳內,馬超及部下龐德、馬岱;韓遂舊部八大悍將候選、程銀、張橫、李堪、成宜、楊秋、梁興、馬玩,正召集會議,商討對策。
“我西涼鐵騎,優勢在於突襲,此次攻打許昌,也是趁著曹操統兵南下,京師空虛,方才有機可乘。如今將軍卻猶豫不決,唯恐糧草補給不足,每日裡隻進發三四十裡。如此速度,等於是將我們的優勢消除,而與曹賊來一場公平的遭遇戰了!”
韓遂部下八大悍將之首的候選,終於忍不住向馬超提出異議。
初,馬騰在許昌被吊死。馬超因此號召部下,為父報仇,殺奔許昌。韓遂感念與馬騰的摯友之情,便將部下八大悍將撥到了馬超的手下,自己所部兵馬,也盡數借給馬超,自己則隻率老弱殘兵,負責後勤的糧草轉運。
馬超初時興兵,鬥氣旺盛,每日都要連下十幾座城池,沿路不可阻擋,更有諸多小城,不戰而降。
可是忽然一日,西涼各處均有傳聞,曹操擺脫荊州劉備的兵馬糾纏,退兵宛城,整頓軍馬,嚴陣以待,要與西涼鐵騎一決雌雄!
“數日之前的曹操班師宛城,皆是謊言。他那個時候,正被劉備的樊城阻斷,進退不能。許昌空虛,守軍羸弱。將軍若輕兵簡行,放棄輜重補給,千裡奔襲,突入許昌,此刻曹賊和他部下諸將在許昌的家屬親故,都已經是將軍的手下俘虜了!”
“可如今曹操果然擺脫荊州兵馬,屯兵宛城,我等再往前行,便是用自己的短處,與曹賊的長處想較高下了!”
“此乃不智之舉!”
程銀也讚同候選的觀點,站起身來,抖動著身上的鐵甲說道。
“將軍謹慎前進,也是為了能穩扎穩打,避免進軍過速,後續的糧草不繼,供應不及時,導致三軍騷亂。”
龐德見馬超面色有異,一直沉默不語,於是挺身而出,
為自己的主公辯護。
他曾受馬騰的大恩,馬騰身死,他的悲傷絲毫不弱於馬超。馬超的行兵之策,他也並不讚同,但此時此刻,卻又不能不為馬超開解。
“既然我兄長為三軍主帥,便有決策職權,你等豈可如此無禮!”
馬岱見候選和程銀對馬超如此相逼,不由的大怒,左手扶著腰間的劍鞘,右手緊緊的握住劍柄,怒聲叱罵說道。
“我等雖然封少將軍為帥,也不過是感激昔日老將軍的恩情,再加上我主韓遂公的命令,才勉強來此。你豈會不知?”
張橫嗆的一聲,將手裡的寶劍往空中虛劈了一劍,針鋒相對,怒聲說道。
大帳之內的空氣,頓時緊張到了極點,眼看大有刀兵相加,禍起蕭牆之意。
“我等與少將軍並無從屬關系,我們此來,也是為了給老將軍報仇,而不是送死!若少將軍執意不聽,但請將你們兵馬靠前,我等願意殿後。”
李堪見彼此劍拔弩張,急忙上前,輕輕壓住張橫手裡的寶劍,緩緩的說道。他的話雖然並不激烈,但卻鋒芒畢露,刺中要害。顯然韓遂所部的兵馬,已經不願意再為馬超效死了。
龐德見狀,也疾步上前,將怒目圓睜的馬岱阻止住,勉強和顏悅色的說道:“大家都是在西涼合作多年的兄弟,生死陣仗經歷過多少,為何今日卻如此輕易惱怒,甚至彼此反目?若故平西將軍馬騰公與征西將軍韓遂公在此,豈不失望傷心?”
“諸公若有異議,大可以暢所欲言,好說好商量,千萬莫要傷了和氣。”
龐德說話之間,以目視馬超。
馬超一直沉默不語,只是皺眉沉思,這個時候見龐德催促自己發言,隻好抬起頭來,看著八大部將,沉聲說道:“伱等是奉我叔父韓遂公的命令來此助我攻打曹賊。只要韓遂公有令,你們自然可以回去,不必再跟隨我南下。但在征西將軍的命令到達之前,還請諸公遵從軍令,各司其職。”
八大悍將聞聽此言,各自面有怒色。沒想到眾人一路從西涼殺到此處,冒煙突火,出生入死。卻沒換來馬超的一絲感激,反而認為眾人皆是為了遵從韓遂的將領而出戰,與自己無關。
“少將軍神勇,他日必能敗曹操,得天下。我等愚鈍,怎配得上跟隨侍奉左右!願先行退下,待我家主公到達之後,再做區處。”
梁興冷笑一聲,微微一招手,八大悍將猶如同體一般,一齊起身,退了下去。
“哼,一群懦夫!”
“大哥何不就剛剛在這大帳之中,將他們八人誅殺,盡降其眾。那樣的話,西涼的所有兵馬,便都在大哥的掌控之中了。何樂而不為!”
馬岱看著八大戰將相繼離開之後,轉頭看著馬超,氣憤的說道。
“哦!”
馬超輕輕驚呼一聲,此刻才領會到剛剛兄弟馬岱手握劍柄的用意,心中生出幾分後悔之意。
“怎可如此?”
“端不可行!”
“韓遂老將軍誠信助我,又將部下精銳,盡皆分撥給少主所用。若殺其愛將,如何與韓遂交代?”
“此事若傳揚出去,天下還有哪一個敢輕易相助我們?”
龐德在旁聽了,急忙說道。
“懦夫之言。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何必顧慮那麽多?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咱們若不早圖之,則必為其所圖!”
馬岱並不能接受龐德建議,但偏偏馬超對龐德言聽計從,惱怒之下,伸手牽著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馬鐵,大步流星的出帳去了。
“少主,眾將所言……”
“現在似乎已經失去了攻取許昌的良機,反而正在一步步自投羅網,這一場戰的主動權,已經轉移到了曹操的手裡。”
龐德見眾人全都退了出去,大帳內只剩下馬超和他,這才憂心忡忡的皺眉說道。
“怪我辨識不明,誤信流言,未能急速前進,攻取許昌。”
馬超手扶桌案,搖頭歎息著說道。
馬超低著頭,凝望著桌面上那張地圖上豎著旗標的許昌之地,心裡後悔不跌。
在他聽到父親馬騰身死的消息之時,伴隨著亡父的悲傷而來的,是那股深藏在他心底的興奮!
曹操舉師南下,將一個空虛到幾點的許昌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
只要攻下許昌,便可以掌握大漢天子,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且不僅如此,還可以將曹操以及其後下的眾多在許昌的親屬俘虜在內,以之為要挾,逼迫他們投降自己。
到了那個時候,天下的版圖,則盡在他曹氏之手!
可是沒想到,許昌荀令君的一處流言,便將自己苦盼多年的良機錯失殆盡。
“我們若與曹操正面開戰,勝負之分,你如何看?”
馬超的目光忽然從許昌的旗標上挪開,盯著面前的龐德,認真的問道。
“恐怕不足三成了……”
龐德面現沮喪之意,細細說道:“曹操手下兵多將廣,謀士成群,中土有識之士,贏糧而影從。謀算上我們便先輸了兩成。”
“曹操兵馬,經過征伐袁紹,平定遼東的洗禮,戰鬥經驗豐富,對於草原鐵騎的戰法,有一定的認知,而我西涼之兵,雖然享譽寰宇,但自從羌人勢微之後,便失去了征伐的機會,眾多兵馬甚至沒有上過戰場。西涼兵馬的雄壯,只是流於表面和傳聞,而曹操的兵馬,卻是經過血的戰爭的洗禮。若我趁曹操不備,攻打許昌,當無問題,但想要與曹操正面戰場直接對敵,取勝難上加難。”
“因此鬥兵上,咱們又輸了三成。”
“其三!曹操將士用命,上下齊心。而我們……”
龐德看了一眼大帳的門口,輕輕歎息了一口氣。
剛剛那種劍拔弩張的場面,已經為軍馬的分崩離析吹響了號角。
馬超搖了搖頭,卻並未說話。
曹操用兵如神,兵多將廣。他雖言不懼,但是若真的令他的二十萬鐵騎對敵曹操的八十萬精銳,還說不懼,則是欺人了!
他的二十萬西涼鐵騎,乃是西涼的全部精銳,還包含了韓遂部下的八大悍將的所帶兵馬,若與他們分道揚鑣,自己真正率領的核心親信兵馬,不過八萬左右而已。
反觀曹操,虎踞中原,只要振臂一呼,冀州青州等地,隨便都可提點出數十萬兵馬馳援過去。
強弱懸殊,令他毫無戰勝曹操的把握。
但若此時退兵,眼看吃到嘴裡的許昌就此永遠錯過,又心有不甘。
“報!”
“急報!”
馬超正在猶豫不決之時,忽然門外響起斥候焦急的呼喊聲。
“令他進來!”
馬超面色一變,對著身邊的龐德說道。
“稟將軍。鎮西將軍的運糧車馬被一股騎兵劫掠,陽平關外的儲糧大營,也被人一把火燒掉了一半!”
斥候在龐德的引領下,踉蹌著跑入大帳,躬身行禮,急切的說道。
“什麽??”
“糧食大營被燒?”
馬超心裡一沉,忽然有了一種大勢已去的不祥之感,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緊緊抓住斥候的手腕,急不可耐的問道。
“所部三千人左右,都是輕裝簡行,騎千裡駒。突襲而至,我軍來不及反應,便被打散了。韓遂將軍,也身負重傷……”
斥候強忍著疼痛,據實稟報說道。
馬超握住他的那隻手,已經因為緊張而過於發力,導致連指關節都變得煞白毫無血色,短短的指甲更是嵌入了斥候的肉皮裡。
“千裡駒?”
“據我們的斥候回復,曹營大將各自在樊城治兵,並無遠去。只有小將曹休,率部三千離開了大營……”
龐德面色凝重,低聲說道。
“必是曹休!”
“他以眾將閉營不出作為穩君計,卻令曹休暗自疾行,斷我糧道!”
“實在可惡!可惡至極!”
“曹賊,我與你豈肯乾休,早晚必噬你之肉,寢你之皮!”
馬超怒聲喝罵著。
心裡卻對曹操的陰毒之際,倍加恐懼!
糧草一斷,他的三軍,將寸步難行!
龐德將斥候打發出去,回轉大帳,來到馬超的面前。
“此刻退兵,還來得及,咱們大營之中,足有十日的余糧。當不會引起騷亂。若不退兵,我恐怕曹賊再施毒計,斷了咱們的退路。糧草不繼的話,哪怕被困三日,也會全軍嘩變,失掉大勢……”
龐德和馬超,再一次見識到了曹操用兵的陰毒狠辣。此刻他們已經變成了驚弓之鳥,時刻畏懼曹操的謀略。
“眼看成功,毀於一旦,實在不忍放棄……”
馬超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桌面地圖上的許昌旗標。
挾天子以令諸侯,挾曹操以令曹營諸將!
拿下許昌,一切就都可以變成可能,甚至因此而能夠氣吞天下,笑傲山河!
可惜機會失去不複返,此刻不但無法再進取半步,還要時刻擔心對方的偷襲。
龐德從桌案的茶壺中到了一杯稍顯清冷的古茶,遞到了馬超的面前,寬慰說道:“如今天下擾攘,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將軍又何必因此而耿耿於懷?”
馬超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啪的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零碎了一片。
“此次敗去,恐怕終生再也不能染指中原了……”
馬超低聲喃喃說著。
“什麽染指中原?”
“將軍不是為給老將軍報仇, 才復仇曹操,奪取許昌的嗎?”
龐德失驚問道。
他滿腦子的皆是為馬騰報仇,還從未染指天下的欲念。卻沒想到面前這個勇武少智的新主人,卻已經做起了天下霸主的美夢!
“退兵吧!”
“傳語三軍,準備起行,限三日之內,必須退回關外!”
馬超自知語失,將心中的那份秘密無意間說了出來。他也知道龐德八面玲瓏心,此事恐怕已經瞞不過他了。
也許此刻回兵,重新整頓軍務,統一西涼兵馬,更是重中之重了!
馬超想起剛剛韓遂所部的那些強將們在他面前的諸多不敬之詞,心裡又升騰起了另一個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