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呂夷簡他們,便圍在八仙桌邊,等著趙駿過來。
桌上擺著瓜子、糕點、水果以及幾杯清茶。
趙駿款款而來,走到距離他們數米外,環視眾人一圈,沒有說話。
“大孫,來坐下。”
趙禎高興地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謝官家。”
趙駿拱手行了一禮,就走過去坐下。
呂夷簡王曾等人默然不語。
場間又陷入沉默。
沒有人起頭,自然就沒有人打破尷尬。
就連趙禎都沒有替自己的宰相解圍。
畢竟對於他來說,其實並不希望看到呂夷簡他們和趙駿手牽手。
但他也同樣不想看到雙方勢同水火。
要是將來趙駿把這些人全鏟除了,那朝堂上所有事情不是趙駿一手遮天了嗎?
所以他更希望的是雙方既展開合作,卻又不是一條心。
眼見氣氛就有點不對,晏殊便連忙坐下來道:“剛才趙駿寫了一首《臨江仙》,真是好詞啊。”
“哦?”
眾人也都寫詞,就有人問道:“說來聽聽。”
晏殊便把《臨江仙》背了一遍,隨後意猶未盡道:“這首詩真是磅礴大氣,雖略有暮年黯然,可又看淡人生,胸懷曠達啊。”
“確實是好詞。”
呂夷簡聽了之後,笑著說道:“只是這詞若我這個年紀寫出來倒是正常,駿小子才二十來歲,又怎麽能白發漁樵江渚上,
慣看秋月春風呢?”
“駿小子,又是你哪抄的吧。”
王曾笑著說了句。
他們顯然是想先玩笑一下把氣氛活絡起來。
然而趙駿笑了笑沒說話。
要按照以前的性格,肯定回懟過去了,然後雙方鬥鬥嘴。
這樣打個哈哈以前的事情揭過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現在就覺得很多事情沒什麽意思了,跟這些人勾心鬥角,還不如多去幹點實事。
這次要不是趙禎忽然叫他過來的話,他就打算利用一個月的時間,先嚴重削弱地下黑惡勢力地面的實力,再慢慢進行清剿圍堵。
本人則等這些事情都走上正軌,有了章程之後,今年年底十月或者十一月,就要出發前往全國各地進行實地考察。
這樣做一是為了了解大宋目前基層情況,二來也是高屋建瓴,先把所有事情全面把握清楚,再做策劃。
不只是基層問題,還有各地煤礦、鐵礦以及地方建設問題搞明白,甚至可能還要派人出海去了解周邊各國的情況,再進行下一步計劃。
實際上按照國家發展來說,國家的掌權者不可能走遍各地每一個角落,最好的辦法就是像朱元璋那樣,在全國各地建立監察機構,或者像後世那樣,設立統計局,統計各地數據。
可趙駿現在並未成為大宋掌權者,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確還未深入大宋民間了解疾苦。即便是冰山一角都還未窺伺,自然要花個幾年時間摸索。
所以出去走走是必然的事情。
眾人見趙駿不搭茬,就有點頭疼,他們已經向趙禎坦白,表示願意帶領整個士大夫階級,幫助官家以及趙駿,建設大宋更美好的未來。
但趙駿似乎心有芥蒂,那可如何是好?
還是趙禎見趙駿實在不想搭理人,便才笑著給趙駿倒了一杯茶,說道:“大孫,這詞寫得確實是好。”
趙駿便勉為其難開口道:“抄的。”
“就算是抄的,但那也是未來才有的詞,你現在寫出來,那就是伱的。”
趙禎打了個圓場,隨後說道:“話說回來,最近開封府你也整頓了,汴梁城裡治安比以前好了許多,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趙駿想了想,就把今天跟范仲淹商量的三步對敵法說了一下,末了又道:“一個帝國要想安穩長久,治安是最基本的東西。後世我們國家每幾年就掃黑除惡,剪除了大量對社會造成動蕩的黑惡勢力份子,讓老百姓能夠生活安康,不用再為出門被人打、偷、搶甚至死而發愁。”
“這對於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來說,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因為治安好了,老百姓敢出門逛街,半夜凌晨幾點都能在外面吃燒烤,去酒吧。做小商品生意的商人可以放心大膽地出來做買賣,不用害怕被人收保護費,被人砸了攤子、門店。”
“二十四小時可以保證商業的運轉,就能極大地促進消費、經濟流通。並且還讓國外的投資商滿意國內的投資環境,從而願意將更先進的生產方式帶入到國內來,直接帶動經濟,間接地帶動國內產業升級。”
“我們那個時候西方國家由於難民問題造成了嚴重的治安影響,美帝還有零元購的事情導致西方國家的小商品經濟下滑。各地店鋪被打砸搶燒,很多開門店的店主被迫關門歇業。”
“唯獨我們國家在這方面還算堅挺,即便是疫情過後,仍然能夠維持著經濟逆行上漲,良好的治安和對犯罪分子重拳出擊的態度功不可沒。”
“大宋雖然不能跟後世比,但如果想要進行工業革命,就需要大量的勞動人口參與。公元16世紀初,倫敦人口才幾萬人。等到了18世紀,19世紀,已經完成了兩次工業革命的英國總人口才一兩千萬,倫敦人口卻達二百萬。”
“汴梁正處於資本可以萌芽,卻還未萌芽的階段,如果官方進行催動的話,或許可以形成工業革命。但人口一多,就勢必會伴隨著治安惡化、經商環境惡劣等問題,嚴重阻礙國家的發展。”
趙駿說完之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所以要想內部安穩,該有的清理措施必須要有。這次如果能徹底摧毀地下那些黑幫,官方就必須加大力度,將地下下水管道進行重新改動修葺,鞏固水患的同時,也要防范於未然,防止無憂洞、鬼樊樓等東西再次出現。”
一席話語結束,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
他們震驚的其實不是趙駿說出這番社會治安對於國家的幫助以及對社會的促進發展,而是震驚於趙駿對付那些地下勢力的手段。
當初眾人算計趙駿,其實有一點還是沒說錯,那就是趙駿畢竟只是個二十來歲年輕小夥子。
如果一開始就把國家的權柄交到他頭上,哪怕他來自後世,知曉很多東西,但理論歸理論,實踐是實踐。
不能因為他知道的東西多,就輕易讓他上手乾事。
馬謖在街亭之前,還是季漢最頂尖的謀士呢,連諸葛亮都要向他請教,結果呢?
所以呂夷簡他們雖然勸趙禎讓趙駿科舉入仕,一是希望同化他,把他變成官僚士大夫階級。二來也是希望磨礪一下趙駿,將他的理論知識化為實踐。
趙禎被他們說動,自然也是基於這一點考慮才答應了他們,讓趙駿能先做官積累實踐經驗,再進行改革事宜。
而趙駿那個時候想都沒想就應承下來,其實同樣是被這個理由說動。
畢竟這個理由是對的。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趙駿才在汴梁晃蕩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有了初步實踐結果。
不僅以雷霆手段掃滅了開封府的貪官汙吏,還清理了皇城司內部蛀蟲,讓整個開封府和皇城司都煥然一新。
種種能力表現出來,已經讓呂夷簡王曾他們認為,趙駿確實有那樣的才能,再加上他們確實拿趙駿沒什麽辦法,所以才選擇打不過就加入。
原本以為依靠他們的能力,即便趙駿執掌權柄,他們也可以利用自身老前輩的資歷和經驗從中輔佐,進一步加深對趙駿的影響,潛移默化地讓他對士大夫階級有所保留。
卻沒想到趙駿之後對地下黑惡勢力的手段才叫厲害。
要知道無憂洞和鬼樊樓等惡勢力歷代開封府也不是沒有想清除掉。
畢竟他們能腐蝕得了開封府的官吏,卻很難對府尹、通判一類最多乾一兩年,少的乾一兩個月的流官形成什麽影響。
范仲淹、包拯都想弄死他們。
但這些人卻如汴梁的頑疾一樣,最多讓他們元氣大傷,卻不能根除。
可趙駿的方法卻是治標又治本,從民心、內應乃至洪水都算計其中,層層拔除掉地下黑幫在民間根植的勢力,再從內部瓦解他們,光前兩招估計就能毀得下面至少個七七八八。
最後那麽幾成,只需要等待一個時機,洪水倒灌,逼得下面的人出來,再用官府的力量衝殺進去,恐怕很快就能把這些盤踞在汴梁地下的黑惡份子剪除。
端的是好手段啊。
聽完趙駿的話,讓呂夷簡、王曾等人都暗自心驚。
如果說以前趙駿隻表現出的是高超的理論知識,那現在卻扎扎實實證明了自己有這樣治國安邦的才能。
“官家,這個辦法確實精妙,無憂洞、鬼樊樓等禍害汴梁百姓已久,只是他們深耕於民間,官府即便想將他們鏟除也難有作為。若真按駿小子所言,這是先絕他們民間之路。”
“不錯,民心恐懼這些人,剛開始勢必不敢有所舉動。可循複漸進,讓百姓們越發對他們充滿恨意,到時候必然可以令百姓踴躍舉報,讓他們無所遁形。”
“只要先將地面的人清除,剩余的部分全部躲回地下,慢慢清理反而好對付了。這計策,駿小子,你當有國士之才也!”
諸多相公聽罷,不由得紛紛感慨。
汴梁地下的毒瘤根植已久,他們這些相公卻無所作為,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
結果趙駿來沒多久,就打掉了開封府保護傘,深挖地下黑惡勢力,甚至已經定製出了如此特別的辦法,要將那些人一網打盡。
這就更諷刺了。
聽著眾人的吹捧,趙駿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趙禎滿意地點點頭道:“真不愧是我趙家後世的好大孫,大宋有朕的大孫在,必能昌盛。話說回來,等掃平了汴梁惡勢力,大孫有何打算?”
趙駿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去全國各地看看,深入基層了解情況,不像一些人高高在上,自以為是。”
說著他還掃了眼諸相,令他們面色有些尷尬。
“這個.”
趙禎就遲疑道:“大孫能不能別離開汴梁,朕身邊若沒有大孫在,心裡不安啊。”
趙駿皺眉道:“這是當初說好了的啊,我也確實要去民間看看情況。治國就像醫治病人一樣,只有知道問題在哪裡,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不是嗎?”
“是倒也是。”
趙禎就看向呂夷簡他們。
今天呂夷簡他們來找趙禎,也是說服了趙禎,希望能夠建立一個統籌全國的部門,讓趙駿來執掌,從而推動改革大業。
這樣全天下的事情就都會堆到趙駿面前,各種繁雜事務,趙駿以後說不準就沒那麽多精力專門對付士大夫。
但現在看趙駿好像已經對未來有所規劃,他是個執行力和想法都比較堅定的人,如果單靠趙禎自己,恐怕不一定能說服得了對方。
就見到呂夷簡咳嗽了兩聲,說道:“駿小子啊。”
“嗯?”
趙駿看向呂夷簡。
呂夷簡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其實你錯怪我們了,當初希望你科舉入仕,也是對你的一種考驗。”
“哦?”
趙駿頗有興趣地道:“願聞其詳。”
“你也知道,國家大事一舉一動,影響都極為深遠廣泛,若你當初過來時,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官員,我們必是欣然讓你執掌權柄,但你只是一個剛剛出學的少年郎,誰又敢立即將國家大事托付給你呢?”
呂夷簡摸著下頜白須說道:“趙括父學未精,卻喜輕銳談兵,長平一戰,可憐了四十萬蒼生。馬謖及擅伐謀之道,連諸葛都要問計於他,街亭一失,失得蜀國損兵折將。我等有些擔憂你負擔不起重任,先考驗一番,看看你的能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後世雖常有人說趙括是個有能力的帥才,可惜就是剛出山就遇到了白起,從事跡上來看,或許確實如此。
但歷朝歷代往往以成敗論英雄,因此古代歷史名人對他的評價都比較一般。如歐陽修的《為君難論》裡說他“虛談無實不可用”,明代劉三吾說他“鄂垣僅有湘南地,朝野猶誇紙上兵”。
所以呂夷簡用趙括和馬謖來論證只會理論,不會實踐的危害,從而告訴趙駿。他們當初不是不希望趙駿出山就立即乾大事,而是希望趙駿積累實踐經驗,才讓他入官場入仕,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讓趙駿科舉的主要理由。
趙駿聽了也沒有反駁,只是點點頭道:“哦,是嗎?”
“是啊。”
呂夷簡雙手一攤道:“難道這有什麽錯嗎?”
“嗯,好吧,確實不算錯。”
趙駿就反問道:“那現在呢?你們覺得我是否已經有了實乾的才能?”
“這是當然!”
呂夷簡指著趙駿,認真說道:“你已經通過了考驗,我們都覺得你有大才,因而我們向官家建言,希望建立一個新的部門,來統籌大宋,其余一切府衙,都歸這個部門調遣,而你,便執掌這個部門,如何?”
趙駿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看著呂夷簡,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著。
眾人也沒有說話,繼續看著他。
雙方互相對視。
過了一會兒,趙駿就笑了起來。
大笑著。
笑得很是肆無忌憚。
你們。
這麽快,就到了求我的時候。
還以為你們能多堅持久一點,將來也給我動手的理由呢。
沒想到。
也就幾個月的時間,比法蘭西都強不了多少。
唉。
士大夫階級,果然具有軟弱性。
真是無趣啊。
趙駿搖搖頭,一下子就覺得都沒什麽意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