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時分。
指揮使姚斌那邊還在接待其他使者。
不過早上又從大名府調了十多個皇城司士兵過來供王安石差遣。
王安石謝過了姚斌就正式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整個騎兵營滿額應該是四百人,對應的馬匹數量也應該是四百。
他視察了馬廄,馬廄裡只有三十多匹瘦馬或者老馬。
這其實也不正常。
大宋雖然馬匹數量少,但在籍的騎兵有二十多萬眾,而且還每年從青塘進口數萬匹戰馬,不可能就這麽點。
不過王安石只是把這些事情都記錄下來,到時候再問。
兵籍人數倒是有三百八十四,王安石就讓士兵們一個一個過來接受他的詢問。
基本上每個士兵都給了10-20分鍾時間,問題還是老問題。
剛開始還算是正常,底層士兵是被剝削的對象,但到了小隊長職務,總歸是有點湯湯水水可以撈。
因此作為既得利益群體,他們肯定也會配合上司的要求,嚴令麾下幾名大頭兵統一口徑。
等到中午吃了衛士從外面帶進來的午飯,下午繼續展開工作的時候,就開始離譜。
指揮使營房內,王安石看著眼前這個“壯漢”,哭笑不得地對王騰雲說道:“他們是把我當傻子了不成。”
站在他們面前的“壯漢”確實身高比較雄壯,但面下無須,體態魁梧,說話粗獷歸粗獷,可卻是個女聲,顯然是個女巨漢假扮的。
王騰雲也低頭看了眼兵籍上“胸闊雄厚”的記載,抬起頭面色嚴厲道:“你是自己招還是本官大刑伺候?”
這下把對面的女漢子嚇壞了,連忙說道:“俺什麽都不知道啊,俺是鎮上賣肉的,有一膀子力氣,劉散值說要俺來營裡當幾天兵,就給俺三貫錢。”
北宋時期,“俺”就出現在河北與河南地區成為方言,這一點在宋金時期的《劉知遠諸宮調》與《西廂記諸宮調》多有記載。
聽到對方雖然身高體壯,可嚇得“花枝亂顫”的模樣,王安石隻好無語道:“好了,不會對你動刑的。”
說罷他對手下吩咐道:“把劉散值叫進來。”
“使君.”
片刻後劉散值進來,見到露餡了,臉色煞白,站在那裡諾諾不敢言。
王安石就說道:“我說了很多次,這次朝廷只是暫時先清查軍中人數,不會對你們怎麽樣,具體空額多少,都老實說吧。伱自己交代清楚,那就不會有事。若是本官查出來,那”
劉散值隻好哭喪著臉道:“小人都招,本營應有384人,實際上只有126人。”
“那馬呢?”
“馬”
“你們指揮使賣了?”
“額”
“錢分了點給你們沒有?”
王安石循循善誘。
劉散值訕笑了一聲,不敢作答。
“好了。”
王安石搖搖頭,示意讓他們出去。
等人都走後,王騰雲不高興道:“這些狡賊,到了現在還在試圖掩蓋。”
“不要難為底層士兵,他們也是受害者。”
王安石勸道:“知院說了,如果有辦法的話,他們也不想這樣。”
軍營就是這樣,層層壓榨,上面幹了壞事,下面就可能背黑鍋,所以一個個都諱莫如深,不敢亂講話。
王安石剛過來也不可能直接和他們形成對立面,因此只能想辦法安撫,先與他們套近乎。
只要取得了他們的信任,一步步問出東西來,那自然也就能夠找到事情的本末。
接下來的幾日。
王安石繼續與營中士兵交談,不停溝通。
暫時查出了一些貪腐案子,如軍中器械和馬匹被倒賣的事情。
他沒有責罰士兵們,只是寬慰眾人,說朝廷自然有公論,除非親自參與了犯罪,否則也不會懲處他們。
而王騰雲則負責嚇唬士兵,說如果他們隱瞞的話,朝廷就會將他們下獄判罰,甚至砍頭。
一時間在這種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的情況下,不少士兵被唬得竹筒倒豆一樣,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得乾乾淨淨。
其實依舊是老生常談的一些問題,吃空額、倒賣軍械、軍紀敗壞等等,別說朝廷,就算是鎮子外面的百姓都知道,現在朝廷也只是打算先記錄下來,進行大范圍整治。
這一日,到了夜晚時分,王安石正在營房內奮筆疾書,把查到的情況寫成公文,準備交上去。
便在這個時候,外面衛士來報,說有個散值來找。
王安石並不奇怪,想了想,本來是打算去叫王騰雲的,因為各地留守禦史也必須陪同他們,一起互相監督,但考慮到王騰雲已經睡下,就沒有打擾,想先看看情況再說。
“使君!”
那散值進來,臉上惴惴不安。
王安石笑道:“怎麽了,半夜來找我。”
散值歎道:“小人知道使君是個好人,也知道朝廷不會對我們怎麽樣,所以小人這才來告知使君。”
“你說吧。”
王安石說道。
這些天他已經把朝廷的意思傳達下去了。
介於士兵也是吃空餉的受害者,且又是趙匡胤放任那些將門勳貴吃空餉,對於吃空餉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但如果裡面牽扯到其它犯罪就不一定了,根據這幾日王安石的調查,營中確實有一些犯罪。
不過基本上都是營指揮使以及其余將門勳貴子弟乾的,與底層士兵無關。
畢竟他們也沒那權力和能量把軍中的戰馬跟軍械拿出去販賣,但他們卻是被上級指使去倒賣者,甚至還分了一些贓款。
對此王安石也寬慰了他們,表示朝廷可能會追究責任,然而他們是受上級指示,罪責不在他們,因此讓他們放寬心,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即可。
也正是這樣靠著比較寬容的態度,王安石讓這些底層士兵們感覺到安心,抵觸情緒倒是少了許多。
那散值便說道:“使君,其實這營中的醃臢事你也都知道了,錢和東西都是上面拿了,還時常克扣餉錢,下面的弟兄們也有怨氣,還有不少逃卒,此次朝廷懲戒,也是懲戒他們吧。”
“嗯。”
王安石見對方開誠布公,便一邊讓衛士去叫王騰雲,一邊應道:“不錯,朝廷確實有可能會懲戒他們,就要看他們犯了多少事了。”
散值說道:“咱們營的指揮使一直是楊家人擔任,小人也看出來了,使君是來為我們做主的,因而也鬥膽豁出性命,把這些年他們做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很好。 ”
王安石高興道:“給他搬個椅子,慢慢說吧。”
“謝使君。”
那散值便接過椅子坐了下來。
片刻後王騰雲來了,兩個人就在房中,在幾名衛士的保護下,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朝廷這次把營級以上的軍官全部調走,自然是希望看到這個結果。
本身將門勳貴對底層士兵的操控又不強,想要發動兵變都不可能,殺朝廷天使,死路一條,沒有人會跟著他們走。
剛開始大家都不敢說,只是攝於上級離開前的叮囑和威脅,加上一些小班頭也參與其中。
然而總有人不甘,願意說點東西出來。
這散值亦是如此,因為他之前有個待他不錯的軍頭被活活打死,所以才大著膽子過來檢舉。
原來這營中除了吃空額以外,果然還有其它內情。
如吃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