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駿已經說得比較淺顯,可裡面仍然有不少金融詞匯以及一些概念沒讓他們弄明白,所以還是一頭霧水。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感覺趙駿說得高深莫測,似乎能解決眼下的困境。
因此一個個也都是伸長了脖子想繼續聽下去。
晏殊見趙駿有些得意忘形,就急忙轉回正題道:“交子聽起來似乎確實是個利國利民的好東西啊。為什麽不給普通百姓用交子呢?如果人人都存錢進錢莊,國家不就有很多錢用了?”
“因為以宋朝那垃圾執行力和中下層貪汙腐敗的官吏情況,要是全面開放錢莊銀行,讓百姓把錢存進去,那各種貪汙腐敗、濫發超發的情況肯定數不勝數。”
趙駿說道:“到時候交子不僅不會給大宋的金融體系帶來好處,還很可能直接造成嚴重的後果,就跟宋徽宗時期一樣,加速北宋的滅亡。”
“我不太明白,趙老師能詳細說說嗎?”
“很簡單,宋朝中下層貪汙腐敗比較嚴重,百姓去銀行存錢,突然有那麽大筆錢在手裡,那些官員就很可能直接把銀行的錢挪用貪汙了,或者拿去放高利貸壓榨底層百姓。”
“如果宋朝朝廷嚴厲監督呢?”
“嚴厲監督執行力不一定夠,何況就算能夠防住貪汙腐敗的問題,宋朝朝廷能夠解決掉幾百上千萬人同時存錢帶來的管理問題嗎?”
“管理問題?這錢放在倉庫,還有管理上的問題嗎?”
“管理問題不止是錢放在倉庫裡的事,還有防偽、造假、統計之類的問題,這些都沒那麽容易解決。拉日叔您想想,如果全國各地都有人造假交子從銀行取錢,那大宋得虧死。”
“好吧。”
晏殊撓撓頭,他其實還是有些東西沒聽懂,畢竟金融學在古代並沒有專門的學科,沒有體系化的整理歸類,就算再聰明的人也不能一下子領悟。
“另外就是把這個東西推廣到全國,盤子會拉得很大,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會一一暴露。我們有句話叫任何一件小事放在十四億人口上,都會變成大事,這個道理放在交子上也是一樣的。
趙駿繼續說道:“如果只是把交子鋪開在宋朝主要的商業經濟城市,主要是面對大商人,幫他們解決困難,就相當於試點。那麽影響和暴露的問題也會少許多,在監管上也更容易。比如防偽和造假的問題,基本上就能得到解決。”
“怎麽解決?”
晏殊又問。
趙駿解釋道:“大商人存錢肯定不是一貫兩貫,一張銀票可能幾十上百甚至幾千上萬貫,這麽大筆錢做出來的真銀票不僅商人那有,全國各地交子鋪也要留下票根,比如宋朝在十個城市開交子鋪,那這十個城市加上國庫都要有票根存留。大商人去哪取錢,就要上報到國庫,錢取出來後統一銷毀。”
“不對吧。”
盛度曾改革鹽法,對經濟有一定建樹,所以他敏銳察覺到了一點問題,立即說道:“如果十個城市都有票根,商人到處取錢怎麽辦?”
“這個問題很好辦,一是商人要想把錢取出來,就要提前一段時間報備,告訴官府他要這筆錢是做什麽。比如某地商賈要去另外一地購買商品運回來,那麽他在出發之前,就要向官府報備,到目的地就能把錢取出來了,官府就有充足時間核查並且銷毀所有銀票,同時也能及時為他準備足夠的錢幣。
” 趙駿說道:“二就是選的商賈必須要有身家,名下和家族擁有大量產業的那種頂級大商人才行。如果這種商人想鑽空子,被宋朝朝廷逮住,那就有充足的理由抄家滅族,直接用他們的財產填充國庫。”
開交子鋪想保障安全也不容易,趙駿說的這個辦法確實有漏洞可以鑽。
因為古代做生意其實比較困難,主要是交通方面的問題。
商人在外奔波,歸根到底就是把某地特產運到外地,再把外地特產帶回本地,從而賺取中間差價。
如果是大筆買賣,商人就要攜帶巨額的銅錢現金,走水路通過運河來往於全國各地,這就需要船隊、護衛隊、搬運工等大量人力物力成本。
有的時候購買的貨物重量,如絲綢、金銀器等價格昂貴的奢侈品,甚至都沒有攜帶的銅錢現金重。
而交子鋪的出現,就解決了商人需要帶大量銅錢現金的問題。
商人以後做生意,就可以在甲地存錢,在乙地取錢,節省了出發時攜帶銅錢現金以及出門交通人力的成本。
可古代信息流通不發達,商人從甲地存錢,在乙、丙、丁等地多次取錢能不能行得通呢?
理論上行得通。
但提前報備以及優選商賈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商人取錢必須提前報備,告訴官府自己要去哪裡做生意,要取多少錢,然後才能出發到乙地去。
他從甲地到乙地的時間,就是官府得到報備,然後派人通知各地交子鋪,開始銷毀除乙地以外其余票根的時間。
同時乙地如果暫時沒有那麽多現金,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從別地調取。
等商人到了乙地,跟乙地的交子鋪對接之後,就只能在乙地把錢取出來,別地的票根就已經被銷毀了。
而且中小商人沒資格存錢進交子鋪,只有頂級大商人才有這個資格,一旦商人乾這種事,朝廷就可以對他們抄家滅族,直接掏光他們的家底。
雖然國情不一樣,但打個比方的話,就相當於現代中國要開一個頂級大銀行,入選資格只有運營良好且擁有大量實體產業的上市公司可以存錢進去,一旦上市公司想鑽空子,公司和產業都給你沒收掉,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原來如此。”
這下眾人聽明白了,晏殊馬上吹噓道:“趙老師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說著他還對呂夷簡王曾范仲淹等人使了個眼色。
呂夷簡多精明,馬上跟進道:“咱們這個村子,就沒有過像趙老師這麽聰明的人。”
“村子太偏了,下山不容易,閑得無聊村子裡的老人們就愛看點雜書古書,但都看不懂,也不知道裡面說些什麽,現在老師一來,才知道歷史這麽有趣。”
“要是我家孩子有趙老師一半聰明就好了。”
“以後有趙老師這麽優秀的人才在教書,保不準咱們村子裡以後也能出一個大學生呢。”
眾人也都回過神來,紛紛吹捧。
大家聽趙駿說那麽久,自然也都知道一些現代話術,一個個把趙駿吹得快上了天。
趙駿心裡樂開了花,但嘴上還是謙虛地連連擺手道:“哎呀,一般一般,村長、支書,你們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口裡這麽說,但誰都看得出來,那嘴角咧得更朵花似的,都快樂到後腦杓了。
畢竟這也算是一種裝逼。
以前他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是各地高分考進人大的高材生,甚至很多都是某縣某市狀元,水平差不多,裝不到逼。
但現在他作為人大走出去的天之驕子,來到了一個喜歡歷史的貧困小山區裡,在大家面前賣弄學識,裝起逼來那自然不一樣。
作為當代擁有清澈且愚蠢的零零後大學生,趙駿就喜歡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一臉震驚的樣子。
主要也是情況不同了。
當初剛來這個小山村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加上眼睛看不見,一身的傷,讓他內心充滿了恐懼。
所以那個時候趙駿說話都比較小心翼翼,非常謹慎,不敢太放肆。
但現在他已經來了快一個月了,和晏殊范仲淹都熟得很,雖然村裡人今天才認識,可有熟人在,說話也少了一些顧忌,放開了許多。
眾人一陣恭維,隨後晏殊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趁著趙駿被吸引注意力的功夫,趙禎呂夷簡等人互相對視,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離開這裡,去觀稼殿說悄悄話。
“他說得諸位相公可曾明白?”
進了大殿裡,隔著二十多米距離,趙禎看了眼大殿外廊下坐在躺椅上的趙駿,問著幾名宰相。
盛度拱手說道:“官家,趙駿說得話,臣倒是明白,只是真宗大中祥符八年,成都府那十六家商人聯合所製的交子鋪倒灶之後,朝廷也不敢開交子鋪,還令交子務妥善管理,就在於這裡面牽扯極多,絕非趙駿說得那麽簡單。 ”
“嗯。”
趙禎點點頭。
盛度繼續說道:“這交子事關重大,印多印少,防偽防盜,兌換結算,保存儲備等等,問題非常多。這東西畢竟是以朝廷的信用為背書,稍有不慎,朝廷信譽毀於一旦,更可能讓交引法失敗。”
呂夷簡也道:“此事還是要多多商榷一二,不能趙駿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不了解我大宋國情,若是一味信他,正如他所說,可能會加速我大宋滅亡。”
王曾持反對意見道:“官家,趙駿的辦法聽起來頭頭是道,而且裡面的諸多關系和利害都已經闡明,如何行不通?”
“或許能行得通,但咱們都是第一次做,沒有經驗,這樣莽撞行事,會不會有問題?”
“我以為趙駿說得不假,可以在汴梁先開一個交子鋪試試。”
“官家,臣讚同開一個試試。”
蔡齊支持王曾,宋綬支持呂夷簡,雙方針鋒相對。
“行了。”
趙禎打斷他們爭鬥,說道:“在汴梁開一個交子鋪吧,與成都的益州交子務相通,以後從汴梁到成都往來商賈,皆可以用交子銀票。咱們先按趙駿說的試試,若是以後出了意外也好停下。反正趙駿的眼睛不久就會恢復,你們怕什麽!”
呂夷簡和宋綬對視一眼,倒是沒想到官家居然有魄力了許多,以往兩派爭吵的時候官家都是猶豫不決,遲遲不能做出決定,現在卻如此果斷。
看來趙駿的出現,確實給了官家一些小小的震撼,也激勵了官家不少,就是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