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慶歷五年在最後一場窸窸窣窣的大雪之後,就算是落下了帷幕。
年底狄青班師回朝,帶回來了黎朝的使者和國書。
安南李氏破滅之後,狄青便按照趙駿的吩咐,扶持一位前黎朝十二歲的子孫後裔上台。
由於前黎朝並不得民心,因而前黎朝就必須依附於大宋統治。
那個被扶持起來的小孩不懂,可黎氏家族的其他大人懂。所以黎氏再度掌權之後,對狄青可謂是諂媚到了極點。
對內他們立即扶持自己的勢力,殘酷鎮壓反對派。對外將大宋奉為父母,不僅上表將趙禎比作父國,還自降安南國王,不再像以前那樣外王內帝,頗有點趙構那味兒。
如今整個國家權力基本上都在狄青手裡,一時間狄青成為了安南太上皇,風頭一時無兩。
不過狄青並未在安南待多久,因為朝廷不可能讓一名高級將領長時間領兵在外,因此滿朝文武都在上奏,趙禎就把他召回來。
狄青便讓廣西路轉運使楊察暫時分管安南,之後就在升龍府和江南府,也就是後世越南河內市和海防市留下了一批軍隊,自己帶著安南新國王的使者和國書回國。
楊察作為廣南西路轉運使,實際上就是被趙駿派來處理這件事情,對於這件事自然要放在心上。
如今朝廷把廣南西路治所從桂州遷到了邕州,相當於從桂林遷到了南寧。
一來是邕州發展確實要比桂州好,二來可以就近發展與安南之間的關系,控制安南的情況。
只是邕州離安南近不假,可畢竟那邊的生存條件極為惡劣,大宋也不可能親自下場吞並安南,楊察自然不可能常在升龍。
所以他就讓儂智高留在安南代為大宋駐安南節度使,掌管大宋駐扎在安南的軍隊。
儂智高還有點不樂意。
開玩笑。
他好不容易成為大宋本土官員,還幻想著加官進爵,被調往汴梁。
鬼才想去那鳥不拉屎,又氣候十分炎熱的安南。
但楊察讓他去安南也是有理由的。
首先是儂智高對安南的情況比較熟悉,利於掌控局勢。
其次是儂智高作為邊境少數民族首領,可以妥善處理好安南與大宋邊境少數民族的問題。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儂智高以及他的部落與安南是世仇關系,安南人也不可能接受他,這就完全杜絕了大宋外派的官員仗著朝廷鞭長莫及,自立為王的打算。
因此基於這三個原因,楊察就讓儂智高先駐扎在安南,並且承諾會把他的功勞上報給朝廷,這才讓儂智高不情不願地留在安南當小太上皇。
這樣一來,整個安南的大宋軍隊將由廣西和廣東進行船運駐防,讓交趾徹底處於大宋的軍隊控制之下。
不過還是那句話,此次大軍出動,名義上還是因為越南李朝多次犯大宋邊境,所以上國以雷霆手段滅亡李氏,並非吞並安南。
安南人還是自己統治,只是自然不能再像李朝一樣外王內帝,而是自稱安南國王,正式建立大宋安南附屬國。
這樣也算是給安南貼了一塊遮羞布。
至於這背後的掌權者是誰,只能說懂的都懂。
而除了安南以外,其余遼國、西夏、大理、高麗、日本等周邊國家,也是紛紛遣使者來慶賀。
尤其是遼國和西夏,得知偌大安南在兩個月就被消滅,李氏改朝換代,亦是震驚不已。
除了遼國不痛不癢地陰陽怪氣了兩句,暗地裡指責大宋行事作風霸道以外,其余國家都是紛紛大宋的英明果決。
畢竟大宋這次出兵也是師出有名,算是跟各國打過招呼,再加上這次出兵的結果也讓周邊各個國家感覺到驚懼,所以也沒有人敢來指手畫腳。
年關到來,趙禎處理了外交的事宜,接見外國使節,舉行各種慶典,同時也派了使者出去向各個國家表示慶賀。
東亞圈子都過農歷年,所以年關也是東亞圈子最熱鬧的時候,也是交流最頻繁的時候。
今年除了周邊的主要國家以外,連西域、中亞、中東的很多國家都早早地遣使,經過商貿的繁榮,大宋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
嚴格來說西域、中亞和中東的那些國家跟大宋沒什麽關系,除了商貿往來以外,並沒有國際政治的牽連。
但架不住趙駿提前布局,早年巡回全國的時候,就已經叮囑廣州、浙江、陝西等地方官員,要他們主動派人出去,了解國外的風貌,促進交流合作。
再加上大宋手工業繁榮,商品深受中東、歐洲喜歡,導致中東那些白袍子君主國家極為看重。
現在的中東正處於阿拔斯王朝晚期,這個曾經於怛羅斯之戰中打敗過大唐的強盛帝國此時內部卻正面臨著嚴重的分裂。
從八世紀開始,大大小小分裂出去的獨立王國多達七八個,在沒有石油體系的年代,他們的生活並不富裕,遊牧體系下他們同樣需要經商才能維持得了生存。
雖然由於十字軍東侵,讓他們與歐洲的關系很差。可這並不妨礙這些白袍子君主國家從大宋購置茶葉、瓷器、絲綢販賣到中世紀歐洲去,再從歐洲、非洲等地方購買礦石、香料等原材料運到大宋來。
在這樣的前置條件下,大宋就成為了中東阿拉伯商人們的工廠和市場,不管是出口的商品,還是從歐洲、中東、非洲進口的商品,都必須往來於大宋。
因此阿拉伯世界自然要與大宋搞好關系,免得大宋拒絕他們的原材料,不給他們出口商品。
一時間。
自大唐之後,大宋居然又隱隱有了萬邦來朝的感覺。
年底了各個部門放假,政製院也清閑下來。
十一月份基本上各部門數據統計上交,交由政製院宰相們審批核查,十二月到一月基本上朝廷就屬於休幾天,上幾天班,再休幾天,再上幾天班的狀態。
趙駿現在也是有家室的人,在家裡待了兩天,就又有點坐不住。
他想著這幾年一直在修繕河堤,而慶歷八年黃河泛濫,馬上還有兩年就要發生了,不知道這些年具體工程怎麽樣了,於是就決定巡視一下。
讓曹修跟趙禎打了聲招呼之後,他就頗為低調地離開汴梁。
結果才剛出城,賈昌朝就跟了過來。
黃河修渠工程畢竟是他在主持,趙駿既然要巡視黃河,他自然要跟著陪同。
他們先巡視的是從開封向北挖掘的運河段,這個是趙駿今年年初就定下來的項目,上半年由財政部撥款,工部組織建造,賈昌朝也時常在盯著。
正值晚冬,但眼看就要入春的時候,北方下起了大雪。簌簌的雪花鋪滿了大地,雖不像東北那般苦寒,卻也令人覺得刺骨。
趙駿和賈昌朝這次出行比較低調,兩個人坐在馬車裡,一邊烤著火,一邊商量著兩年後運河改道的事情。
“去年一年開挖,我們動用了十二萬民夫,現在河渠主要段落基本都已經完工,差不多到明年上半年,這條運河就可以正式通行了。”
賈昌朝在車裡介紹起這條新運河的情況。
“嗯,這是件好事。”
趙駿說道:“新運河的產生不僅能夠帶動沿線經濟,同時還能泄洪防水,唯一擔心的就是太多運河,一旦黃河發大水,汴渠加上新運河,容易把汴梁給淹了,所以水渠就必須從城外二十多裡的地方過去。”
賈昌朝又道:“現在咱們的經濟還沒有發展到城外,剛開始還是有些交通不便,如果在運河岸建碼頭,恐怕要一段陸路才能送到城裡。”
“那也沒辦法,三易回河危害極大,雖然在過去的十年內,我們已經多次對黃河進行過治理工程,但能不能改變這個歷史還猶未可知,所以還是得加把勁,必須要把黃河治理好。至於經濟的問題,等明年我們會把城池擴建出去。”
趙駿撩起窗簾,看向窗外。
窗外銀裝素裹,官道上稀疏著幾乎沒什麽人影。在東面此時已經挖掘出一條巨大的溝壑,只是工地上卻沒什麽人,都回家過年去了。
不過運河沿線似乎已經建設起來,有不少工棚、房屋,附近的村鎮也跟著熱鬧。
這對於建設來說是件好事。
因為汴梁的運河只有東西兩段,南北沒有。
所以運河西面的河南府,東面的應天府商業就非常繁華。而北面的封丘、長垣、胙城,還有南面的潁昌、汝州之類的地方就沒什麽太大的發展。
如果能夠把汴梁北上到黃河段,南下到南陽段的運河修一條出來,那麽不僅能夠大大連通南北,還能為將來做打算。
後世南水北調工程,就是這樣的一條路線。
只是汴梁運河太多,發大水就得倒霉了,因此汴梁周圍的泄洪防洪工程還是得做好,除了運河以外,還得挖建大量溝渠和水庫,來達到調節水資源的目的。
“是。”
賈昌朝點點頭,隨後也看向窗外道:“知院,就要到封丘了。”
“嗯。”
趙駿應了一聲,隨口又問道:“我上個月問了一下夏竦,最近幾年為了修河,朝廷已經撥下了差不多七八千萬貫,其中有沒有貪腐的事情發生?”
賈昌朝心裡咯噔一聲,貪腐有沒有他確實不知道,因為他對於修河的工程其實也就每個月去看那麽一兩次。
畢竟作為宰相不可能天天往工地上跑,下面的人有沒有欺上瞞下,他也不清楚。
但現在領導問起來,如果說不清楚那顯然會出問題,所以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貪腐的事情肯定還是有的,但數額都不算大,就沒有稟報給知院。”
“唔”
趙駿微微點頭道:“朝廷撥下來的款是為了河堤的質量,運河與河堤加固做得好,就是一項千年大工程。少許貪腐不算什麽,處理好就行。但如果出現大規模貪腐,影響了河堤質量,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那你就要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是。”
賈昌朝頓時捏了一把虛汗,忙不迭說道:“在這一項下官會把好關,勢必不能讓人在其中鑽了空檔。”
他決定從明年開始,親自前往各處修河堤的工地開始查帳。以前修好的也要查,甭管有沒有貪腐,有沒有出現虧空,都必須查個乾淨,為工程的質量做好保證。
“嗯,像這樣的大工程以後國家每年都要做很多,質量至上的嚴格要求一定要傳達下去。如果出現任何一項因為質量問題而導致的決堤、毀壞、倒塌,那麽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趙駿語氣嚴厲了不少。
“是。”
賈昌朝又應了一聲。
車隊繼續前行。
風雪早就已經停下,外面暖暖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上。
他們早上出發,晌午的時候準備到封丘吃飯,然後晚上抵達長垣,預計明天就能到滑州視察黃河工程情況了。
但距離封丘還不足十裡,前方道路坡後就忽然冒出烏壓壓三四百來人,將車隊團團圍住。
“混帳,你們想幹什麽?”
“砰砰!”
兩聲槍響,外面頓時一片混亂。
趙駿和賈昌朝臉色微變,撩起窗簾向外瞟去。
這是官道邊上,左側是個小山坡,高不過十多米,外圍有一二百人個個拿斧頭、刀具,山坡上居然有十多人,舉著槍對準他們。
雖然他們的侍衛也有一百多人,也個個有槍,但此刻卻不敢回擊,領頭的將領被逼得步步後退。
旁邊侍衛驚慌地來到窗邊說道:“知院、賈相,外面有人攔車劫財,還殺了我們兩個弟兄,他們手裡有槍。”
“你們的槍呢?是燒火棍嗎?”
賈昌朝大怒。
“他們躲在山後射擊,我們卻不敢回擊。”
侍衛說道。
一開槍回擊麻煩就大了。
因為人家有丘陵作為掩體,他們就直接在大道上。
加上路上有積雪,馬車不好奔跑以及轉向,一旦事態擴大,他們死了事小,車裡的兩個怎麽辦?
“把身上的財物給他們,帶上死了的士兵屍體,我們退回去。”
趙駿沉聲說道。
“是。”
侍衛應了一聲。
隨後身上揣著銀兩、銅錢的侍從就把身上的袋子打開,露出明晃晃的錢財,一把撒在地上。
趙駿出行一百多人,不僅有馬車,還有一百多匹馬, uukanshu 人吃馬嚼,花費自然不是由地方財政買單,而是他自己出錢,所以帶了不少錢出門,由親近侍衛帶著,怕是得數萬貫。
那麽多錢扔在地上,頓時讓那些人眼冒綠光,若不是忌憚對方手裡也有槍,恐怕早就一窩蜂衝上去搶了。
車隊一邊撒錢,一邊徐徐後退。
馬車夫艱難地把馬車轉個向,其余將士們則下馬拉著馬匹回頭,最前面的二十多個將士組成防禦陣型,等錢撒光了,車隊轉向成功了,這才勒轉馬匹,跟上隊伍。
此時地上全都是錢,等他們走遠一些,烏壓壓數百人就一窩蜂地衝了出來,歡天喜地地開始在地上撿錢。
山坡上一個拿長槍的青年男子看著下面的情況,擔憂地對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道:“團頭,那幫人都有槍,而且身上帶這麽多錢出來,怕是個什麽大官。”
“大官又怎麽樣?難道還能抓到咱們不成?到時候衣服一脫,混跡在修河的河工隊伍裡,他們才找不到呢。”
那男人大笑著,然後說道:“這次發大財了,必須好好慶祝,今晚就去春風樓,姑娘們隨便挑。”
“好哦。”
“哈哈哈,還是跟著團頭有錢賺。”
“那是,咱們團頭多厲害,修河的河工裡誰不服咱團頭。”
“今晚快活咯。”
這些人歡聲笑語著,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
而此刻。
已經遠離這裡的車隊當中,趙駿閉著眼睛倚靠在車板上。
他的臉色。
已是鐵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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