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朝循環的本質,是爭搶社會的財富總值。
而世家、權貴、軍閥、地主都會加入到這場狂歡當中。
等到社會財富總值被搶光,百姓沒有活路的時候,就是王朝覆滅的時候。
這些內容初聽起來不明所以,可細思之後隻覺得毛骨悚然。
因為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古代社會全國能夠耕種的土地就這麽多,並且還有地力的問題。
很多可能在前朝極為肥沃的土地,幾百年後就變成了貧瘠之土,再也種不出糧食。
所以農民就必須尋找新的耕種地。
但肥沃的良田基本都有主。
如果大量的好田地都被權貴、地主拿走,農民沒有土地,豈不是就要餓死?
為了活命,自然就要造反。等到王朝覆滅之後,曾經的權貴、世家、軍閥、地主都消亡,農民將會再次獲得土地。
之後又經過一二百年,新的權貴世家軍閥地主崛起,如蛀蟲一般挖掘著王朝的根基,往複循環,千年不變。
因此可以說,歷代王朝幾千年來,都是這樣,而大宋將來也會變成這樣,最終王朝覆滅,帝國崩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很多問題,一下子就能想通了,看事物,好像前所未有的清晰。”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真是讓人如夢初醒,感覺這麽多年的書,全都白讀了,頃刻之間,令人大徹大悟。”
眾人紛紛感歎。
因為趙駿的話涉及到了封建王朝更迭的本質原因,也是皇權能否持續下去的本質。
堪比屠龍之術!
趙駿笑著說道:“這些都是我學馬哲和偉人語錄知道的,任何一個當代大學生都了解,很正常。正因為古代社會生產力不足,導致蛋糕就這麽大,所以才會每幾百年就會迎來一次洗牌。”
“洗牌?”
呂夷簡聽到這個詞已經好幾次了,但卻並不知道具體什麽意思,問道:“何謂洗牌?”
這下趙駿就覺得古怪了起來。
因為農村人逢年過節,在外地打完工回家之後,哪有不打牌的?
就連婦女小孩都喜歡玩兩把,更別說這些大人。
所以聽不懂洗牌就實在是太奇怪了。
但趙駿沒有去細想,或者說是選擇性忽略,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
不管怎麽說,在他的認知和潛意識裡,自己是在進大涼山深處的時候,遭遇泥石流而來到的村子。
當時出事的位置距離尼尼村已經很近,被村裡人救上來才是合乎正常邏輯的事情。
什麽穿越、被外星人救走都已經超出了普通人的認知范圍,人會下意識去選擇自己相信的事,而不會去考慮認知范圍之外的東西。
更何況趙駿眼睛還沒好,哪怕意識到了這個地方處處充滿了古怪,可沒有上帝視角,又怎麽能分得清楚?
因此趙駿即便覺得有些問題,也沒有去多想,就當是瑪勒革碧這老頭從來都不打牌吧。
想到這裡,趙駿就說道:“洗牌就是把所有的秩序打亂,然後重新分配。就好比漢末,黃巾起義之後,因為戰爭、瘟疫、天災、饑荒等緣故,造成人口大量減少。”
“世家門閥的力量雖然還在,可原本五六千萬的人口急劇下降到一兩千萬,之前的土地就變得荒廢,
耕地面積遠多於需求耕地的人口。” “曹魏、季漢、東吳三個朝廷通過分配多余土地給百姓,讓百姓能夠耕作,大部分百姓有了耕地,可以依靠耕作活下去,就沒有了造反起義的動力,暫時維護住了三國鼎立的穩定局面。”
“宋朝王小波、明朝李自成起義也都是一樣的,因為土地兼並嚴重,打著“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均田免賦”的口號,號召天下農民發動了革命戰爭。”
“這背後的深層次原因自然是農民階級與地主階級之間的矛盾,以及我之前一直強調的爭奪社會財富總值的問題。”
“簡單來說,如果把古代封建社會比作成一棟房子,那麽房子剛剛建成的時候,嶄新如初,地基也非常堅固。但隨著時間流逝,如果房子主人不進行維護和治理,房子就會生出蛀蟲。”
“這些蛀蟲就是地主以及豪強階級,他們通過兼並土地,大量掠奪底層百姓的財富來不斷腐蝕這個房子的根基。一步一步,將房子變得搖搖欲墜,有倒塌的危險。”
“歷朝歷代,天災人禍其實非常多,比如宋朝三易回河,把母親河弄得四處泛濫,害死了很多人。漢末和明末小冰河時期,災荒不止,天怒人怨。”
“但如果是王朝建國的初年,這些災禍往往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因為在整體上王朝初年的土地兼並並不嚴重,房子根基還在。”
“可隨著時間推移,蛀蟲不斷滋生,咬壞了房子地基。此時如果再出現個什麽天災人禍,頃刻間就能讓房子倒塌。”
“古代有句話叫做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歷朝歷代的君主,還是搞不清楚他們的位置永遠都是人民百姓賦予,而不是那些地主、士大夫、官僚們。”
“所以等到房子倒塌之後,就會有新的人重新把房子壘砌起來。秦末是劉邦,隋末是李淵李世民,宋初是趙匡胤,元末是朱元璋。千百年來,形成了一個輪回,洗牌也由此誕生。”
趙駿說完後,就覺得口乾舌燥,一口氣把茶杯的水喝完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唯有范仲淹敏銳地察覺到一個問題,問道:“三易回河是怎麽回事?”
趙駿納悶道:“你們不是都讀宋史嗎?三易回河都不知道?”
越來越古怪了。
晏殊就隨口敷衍道:“我們肯定不如你講得那麽好嘛。”
“好吧。”
趙駿說道:“三易回河是指宋朝在仁宗、神宗、哲宗時期,三次對黃河進行大工程改動。”
“能具體說說嗎?”
“具體情況就是從唐開始,黃河泥沙淤積,河床變高,往兩岸泛濫,然後在景祐元年,黃河發生改道,從故道東流形成了橫隴道,宋朝出於對遼國的軍事防備,以及水患的問題開始對黃河進行大范圍治理工程。”
“結果如何?”
“結果很不理想,這玩意兒基本就是宋朝統治階級和那群腦殘大臣們一拍腦袋的想法,方案實施後,導致越治越泛濫,三次改動,整個河北跟大半個河南都快被淹沒,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連在徐州的蘇軾都差點被水淹了喂王八。”
“竟然造成了如此大的後患!”
晏殊震驚不已,連忙詢問:“為什麽會造成這種結果呢?”
趙駿冷笑道:“一個宋仁宗蠢!”
趙禎瞪大了眼睛。
開始了。
又開始了。
一天不罵朕是不舒服吧。
“另外一個就是那群當宰相的大臣蠢!”
趙駿繼續冷笑著道:“富弼、文彥博那種畜生當的什麽宰相,大宋那幫君臣根本不在乎什麽民生,他們就是怕遼國怕得要死,才幾次作死改動黃河。雖然黃河在當時確實已經是到了比較嚴重的地步,但他們的奏折裡提的全是什麽邊寇、國防,根本不在意老百姓的死活,真是一群畜生玩意兒。”
眾人互相對視,趙禎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趙駿只是罵他蠢,這裡面的畜生玩意兒應該沒有把他也算進去吧。
“能詳細聊聊內情嗎?”
晏殊連忙轉移目標,他生怕趙駿繼續追著官家罵。
趙駿稍微平緩了一下心情,然後才說道:“很簡單,真宗朝有個李垂比較早發現了黃河會出大問題,於是上書請求修河,但他的意見遭到了無視,結果幾十年後,景祐元年,黃河爆發,出現了第一次改道,從故道改到了橫隴道。”
“本來還算相安無事,但到了十四年後的慶歷八年,也就是公元1048年,黃河再次爆發,決堤北流,形成了商胡道。這個商胡道從濮陽往北,一路流往遼國,從滄州遼宋邊境入海,就是今天的天津。”
“這個情況一下子讓宋朝君臣給驚住,因為李垂早在幾十年前就預言過,說黃河會改道,還說可能會讓遼軍順著黃河逆流而上,直接打到汴梁城下,把大宋那幫腦殘嚇了個半死。”
“現在一看李垂預言成真,說不好遼軍順河南下的事情也會成真,結果就作死想要把黃河改回橫隴道和故道來,三次改河都失敗,就是三易回河。”
“這三次改回河流的方案不僅造成嚴重的河流泛濫後果,還給予宋朝百姓極大的痛苦和負擔,朝廷那群腦殘東西一拍腦門,就要讓幾萬幾十萬上百萬的百姓去死,跟光頭炸花園口一個德性,可以說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
說到最後,趙駿已是極為憤怒。
後世有人洗白說宋朝修黃河是實在沒辦法,黃河泛濫,不修不行。
但實際上看當時給朝廷的奏折裡,很多都會提及邊寇和國防安全,本質上其實還是擔心遼國會順著黃河逆流而下,打到汴梁來。
關鍵他們要是好好修也不是不能修好,王景治理黃河,保證了八百年平安,宋朝要是出個王景也能利在千秋。
可惜的是這群鼠目寸光的皇帝和大臣,根本不在乎未來,只在乎能不能把黃河改回來,不要讓遼軍可以有機會利用黃河南下,所以急功近利,一搞就是作大死,直接給大宋百姓沉重一擊。
因此可以說,宋朝之所以是歷史上與晉朝、清朝並列的三大不受待見的王朝之一,除了“對外唯唯諾諾,對內重拳出擊”以外,三易回河遺毒千年,也是一個主要因素!
見到趙駿如此不忿,晏殊連忙問道:“難道就沒有治理辦法?”
“很難,沒有工業挖沙船,就不可能把淤積的泥沙挖乾淨,靠人工挖,你挖的還沒人家拉的得多。趙大和趙二已經認識到了水土流失的問題,一方面下令在上遊植樹護林固土,另一方面在黃河下遊大量設置到埽岸,但也於事無補,造成了景祐元年澶州大決!”
趙駿思索了片刻,搖搖頭說道:“之後黃河每年三四次泛濫,給華夏人民造成極大損失。北宋滅亡,趙構跑到南方建立南宋小朝廷,結果把佔據北方的金國坑得挺慘,元朝統一,依舊對黃河束手無策,還因為黃河而挑動天下反,讓元朝滅亡,直到元朝賈魯、明朝潘季馴等人不斷治理,才勉強恢復。”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回想起了前年澶州大決,東京汴梁被淹沒的場景,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想回憶的事情。
現在聽到趙駿再次提起,他們才知道這一次改道給後來造成了多大影響。
不過如今還沒有出現三易回河,那是否說明還有回轉的余地?
晏殊立即問道:“假如說,我是說假如要是在三易回河之前,還有辦法治理黃河嗎?”
“那肯定是有的。”
趙駿笑道:“賈朝昌就提出過辦法,景祐元年黃河改道,趁著故道斷流,把故道的泥沙給清理掉,再改回來就行了。”
“這個辦法?”
范仲淹曾經修過捍海堰以及蘇州數條泛濫的河流,對治河算是比較有經驗,驚訝道:“會不會消耗頗多?”
“是的。”
趙駿點點頭道:“這個方案是比較合理正確的方案,但工程量實在是太大,損耗的人力物力也多,宋朝剛剛和西夏打完仗, 又被遼國威脅著重熙增幣,嚴重加劇了財政負擔,哪還有錢修河,結果就是一直拖著,黃河就越來越泛濫,最終選擇了李仲昌的六塔河方案。”
“六塔河方案?”
“六塔河方案是指挖條小河道連通橫隴和商胡的水道,這條小河道後來被叫做六塔河,將北流河水引入水流量已經不大了的橫隴道,借此拓寬橫隴道並衝刷河道的泥沙,另一方面通過這樣泄水,減緩北流水勢降低河北災情,待時機成熟,封閉商胡口,河水重新回歸橫隴道。”
“聽起來這個方案的消耗倒是不大。”
“是不大,問題是六塔河這麽條小河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黃河那麽大的水流量。李仲昌也是腦子有病,想出這麽個餿主意,富弼和文彥博倆腦殘還支持他,結果堵塞河口之後,商胡口堤壩當晚就被衝開,河水重新填入商胡河道,堤壩上沒來得及走的兵丁民夫被大量淹死,回河失敗。”
“那這樣一來,黃河的事情,豈不是一個死局?”
呂夷簡喃喃自語。
趙駿聽到了他的話,說道:“那倒也不是,當時其實是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賈朝昌的方案,下策是李仲昌的方案,還有個中策還算靠譜。”
“什麽中策?”
“剛才不是說了那個李垂嗎?李垂雖然屁股比較歪,考慮的是國防和邊寇問題,但目光還是比較長遠,早就分析出黃河可能會改道,提出的方案也勉強說得過去。”
“《導河形勝書》!”
眾人互相對視,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