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北區的街道上依舊是熱鬧非凡,比起南城街道的髒亂差,這裡更加顯得整潔,街上也少了很多吆喝和爭執,畢竟這裡身著西裝旗袍的少爺太太可不用趕著乾活。
鄭信臣裹緊了自己的棉布長衫,將脖頸上的黑色圍巾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老板,老樣子,來碗片兒川,一點辣也不準加!”
他特地加重了後面一句話,生怕對方忘記了一樣。
攤子的老板見到是他,臉上立即露出了微笑,將白布甩在肩膀上,手上忙活起來,但嘴裡是時刻不停。
“嘿,鄭主編瞧你說的,您的口味我哪能忘啊!”
不多時,他就從鍋裡為鄭信臣盛出一碗熱騰騰的湯面來,上面澆上了由雪菜、筍片、瘦肉丁組成的澆頭,這瘦肉自然少些,但澆頭足足滿滿的一層。
一邊準備好碗筷,一邊老板還問道。
“今年雜志社為啥還未開工啊?”
鄭信臣早就迫不及待了,他拿起筷子快速的吸溜起來,還一邊回答道。
“如今杭城看小說的人還是少了,這總部分過來的分社效益實在有些差了。”
說完停頓一下,他惡狠狠地咬碎一片竹筍,繼續說道。
“再沒有好稿子啊,咱們雜志分社就得倒閉了。”
話語裡面沒啥感情,顯然是已經接受現實了。
“您倒是謙虛了,一直有好的嘞,前些年你們雜志上那個江湖什麽傳?”
“江湖奇俠傳,平江不肖生寫的,如今已經完結了,這位先生都在研究國術來著。”鄭信臣抬頭回答道。
“對對對。”老板連連點頭,搓了搓手,笑著說道。“之前聽院子裡的秀才讀過,那叫一個過癮啊,可惜他如今不怎麽寫了。”
“可這樣的稿子,一稿難求啊!”
鄭信臣歎了一口氣,隨後吃得極快,很快就將碗底的湯全部喝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連眼鏡上都是白霧。
他起身將圍巾圍起來,隨即問道。
“多少錢?還是老樣子嗎?”
“漲了一些,現在得是7分錢,您知道的這些年來啥都在漲價。”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弓著腰,生怕對方有什麽不滿。
“民生多艱啊!”鄭信臣歎了一口氣,隨即將兩枚面值5分錢的鎳幣放在了桌上。
“不用找了。”
“誒呦,鄭主編這怎麽使得。”身後的老板連連鞠躬道謝,僅僅是為了多出的幾分錢而已,還不忘記大聲對著對方背影喊道。“恭祝今年雜志社大賣!”
遠去的鄭信臣擺了擺手,算是回應了,隨即走進了紅玫瑰雜志社的大門。
剛剛走進雜志社,就看見滿地的灰塵,以及有些灰敗的辦公室,這僅僅只不過是過了一個年而已。
鄭信臣心中不由得感慨,他嘴裡念叨著。
“花之類繁矣,花支紅者亦甚多矣,求其色香濃鬱為雅俗所共賞者,又莫如玫瑰。”
想當初原名《紅雜志》的雜志社就是因為這句話而改名為《紅玫瑰》。
也就此定下了“不黨、不政、娛樂於民”的雜志風格基調。
要不然回到滬市去?
鄭信臣腦袋裡面跳出這個想法,但又覺得有些不甘心,當初《紅玫瑰》就是因為滬市的報刊雜志多如牛毛,打算開辟新市場才來的杭城,如今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
他不甘心。
可杭城的銷量實在有些難看了,
特別是在國內第一部武俠小說《江湖奇俠傳》完結之後,《紅玫瑰》的熱度就開始越發下降。 武俠小說跟風者有之,但平江不肖生自小便文武雙修,於武術他與各位名家都有所切磋交流,於文他畢業於法政大學,甚至留學東洋。
誰又有他這樣的文學底蘊,能夠寫出《江湖奇俠傳》這樣的傳奇巨著?
至少在鄭信臣目前的審稿之中,大多數的稿子都逃脫不了才子佳人,往往缺了那一份“俠”的豪氣乾雲。
“嗨!”歎了一口氣,鄭信臣坐在了自己的書桌面前,上面還擺著一疊稿子,應該是年前送來的。
他年前甚至都不願意去看,無他,隻想留個好心情過個年。
桌子上還有一張紙,上面是年前杭城《紅玫瑰》的銷量,竟然連個五百份都賣不到,雜志社又不是慈善機構,再這樣下去肯定得倒閉!
要知道滬市的《良友》雜志可是動輒4萬余的銷量,《小說月報》更是在國內文壇有著舉出輕重的影響力。
如今的雜志社連人家的零頭都夠不上吧?
想到這裡鄭信臣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後勸慰自己說道。
“莫生氣,莫生氣,生氣不頂用。”
“我還是看稿罷!”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看向面前的稿子,眼神堅定了一些。
說不定這些稿件裡面有可看的呢?
憑著這股勁頭,在磨蹭了一個小時之後,他終於開始看稿子了。
半個小時之後,他歎了一口氣,又將一份稿子扔到了紙簍裡,自言自語地說道。
“要不還是到家中睡個回籠覺?”
實際上雜志社定的開工時間要到正月十五過了之後了,他今天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剛剛走到門口,他隨手倒了一杯茶,又折返回來,盯著那疊稿件看了又看。
“要不...再看看?”
這回他倒是沒有按照順序看了,隨意在稿件裡面翻找,可在看了好幾篇之後,還是有些泄氣。
“真是毫無新意啊。”
他忍不住罵道。
這個時候,他瞥見稿件裡面的一個角落,露出的半張卷面上十分靈動瘦勁的筆觸,眼睛亮了一下。
就像是後世的閱卷老師一般,這個時期的編輯同樣對於字跡好看的作者情有獨鍾。
內容就算是不怎麽樣,但是至少看的舒服不是?
隨即他就將這份稿件抽了出來,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是最後一份。”
“書名叫......《射雕英雄傳》?”
“倒是有些意思啊。 ”
誰知道他這一看,就再也沒有辦法將眼睛從稿件上抽開了,劇情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將他牢牢的吸引住。
他如一隻快要渴死的魚一般瘋狂的吸取著水分,一字一句的看下去,連一個標點都不願意放過。
“......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間已在十余丈外,卻也不是發足奔跑,如此輕功,實所屬罕見。”
故事在這裡戛然而止。
“沒了?”
“這就沒了?”
“就這麽一點?後續劇情呢?”
鄭信臣拍案而起,好像作者就在他面前一般,原本凍得有些發白的臉上,此刻十分的紅潤。
好半天他才平靜下來。
“好!好!好!就是這個稿件!”
連說三聲,他立即套上外套,將稿件寶貝地收好放進信封裡面,隨後奪門而出。
接下來的一個早上,他接連出現在《紅玫瑰》雜志社各個骨乾的家門口,在這個時代電話還依舊是奢侈的事情,就算是雜志社有配,個人的家裡也很少有接線的,所以不如直接上門。
“文照!文照!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邵世雲別吃了,快看快看,這裡有一份極好的稿件!”
“現在就跟我去雜志社!”
“什麽休假?都休息了快一個月了還休息,你當雜志社做布施呢?”
“下一期的雜志馬上就得出來!”
“什麽?沒有稿子,現在有了,有了這篇其他的不重要了。”
“小說名叫做《射雕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