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就是這麽一座雄城卻在遇到敵人進攻時守住的次數卻少之又少。
當然,在這事上應天的普通百姓並沒有什麽責任。
作為華夏腹地最為重要的幾座城市之一,每當敵人打到這裡時便意味著局面已敗壞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這種時候當權者中好一點的還打算以空間換時間,次一點的便隻想著怎樣保全自己的家業,沒了組織的百姓除了如待宰羔羊一般還能怎樣?
所幸這個時空的朱慈烺來自於後世,在偉人智慧的加持下他深知發動群眾的重要,亦深知舊系統的不可靠,所以他才用種種手段加強自己與最基層的聯系,盡量將舊系統的掣肘降到最低。
這樣的想法很難被現在的人所理解,哪怕如朱國弼、錢謙益這些沉浮宦海、歷經世事的人精也只是在察覺到些蛛絲馬跡後將其當做太子殿下對單獨個人的防備,並沒想到殿下早已對整個文官集團起了防范之心。
高官們還能察覺出些異樣,而如李朝東這種最基層的武官除了好好表現爭取被殿下提拔之外卻連半點其他心思都沒有生出。
昨日等他們到了外郭城下時已至深夜。
黑燈瞎火自是無法扎營,他們也只能草草架起幾座帳篷將就一夜。
待到今早起了個大早,這才開始仔細安頓起來。
“上面張張嘴~~~~,下面跑斷腿~~~~。”
“吳昌瑞!不想乾就去找你三叔,若想留在這裡就老實乾活,否則休怪我動軍法!”
李朝東平日裡也是混混了事,偶有士卒發牢騷他也全當沒聽見,可今日剛有刺頭張嘴便被他硬懟了回去,搞得那名為吳昌瑞的士卒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連帶著士卒們都搞不清自家百戶到底為何如此反常。
見此情形,李朝東放下手中活計,掃了眼手下士卒便又接著說道:“平日裡諸事我都由著你們,可現在韃子已經過江,指不定哪天便到城下,若不想如揚州那般雞犬不留就給我把牢騷都收起來。”
老實講,現在的應天城中還有幾個人不知揚州到底發生了什麽?
只是這些軍戶出身的普通士卒早就被絕了向上通路,自打出生起就是渾渾噩噩,幾乎沒人想過三五日後的事。
加之昨晚在野地裡將就了一宿,哪怕知道敵軍即將到來,但發泄心中怨氣卻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這樣的心態若換朱慈烺當然難以理解,可李朝東做了十多年百戶,自己又是軍戶出身,又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態。
“需記得,這城是為我們自己守的!”
說完後,李朝東也不管自己這番話效果到底如何便從地上撿起幾根竹竿重新架了起來。
他的話無疑擊中了所有人的軟肋。
大明戶籍制度及其嚴苛,皇帝、大人們能逃,可他們這些軍戶沒法逃也逃不掉,除了堅守之外竟無一條活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士卒們隻埋頭乾活,連小聲交談都少了很多。
這樣的氣氛雖然壓抑,但乾起活來卻是極快,直到有人將這幾日的口糧送來時營地中的氣氛才又歡快了起來。
“大人,這是幾日的?”
“五日。”
“五日?!”
“五日。
” 聽到李朝東肯定的回答,那問話的長臉小旗直接長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麽。
平日裡,朝廷的糧餉都要被層層盤剝,待發到這些士卒手中時若能剩個五六成便已算是上官仁厚。
但今日送來的糧食足有七八百斤,若真是五日口糧,那自然是沒被克扣過的,這如何能不讓他嘖嘖稱奇。
“你會算個屁啊,”李朝東往那正在地上寫寫畫畫的小旗屁股上踢了一腳,接著又說道:“來人說了,我們這實有六十七人,五日口糧六百七十斤。”
“大人,這是為何啊?”
“殿下把上面那幫人全都抓了,發來的糧食自然是足的。”
那小旗理清了裡面的邏輯,卻又偷摸摸看了李朝東一眼。
“看老子作甚?老子就一個小小百戶,克扣糧餉這種好事哪輪得到我來?!”
說完,李朝東也不管那長臉小旗到底如何想,朝正興高采烈圍著糧食的士卒們招呼了一聲便又接著幹了起來。
經過這事,營地裡一掃之前的壓抑,眾人乾活時都覺得手腳輕快了許多。
如此又過了幾盞茶時間,李朝東見營地基本已搭建完畢便準備招呼人埋鍋造飯,可在此時卻聽那吳昌瑞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大人,城上發信號了!”
李朝東先是一愣,但刹那間他便反應了過來。
“抄家夥!上城!”
不知是由於他之前那番話,還是滿額糧食的激勵,總之向來拖拖拉拉地士卒們隻用了不到半炷香時間便準備妥當。
隨後李朝東向眾人招呼一聲便率先往城牆飛奔而去。
“怎來的這麽快?要是再遲些,等那些民壯補充過來許還能憑著堅城將韃子擋在外面,可現在..........。”
李朝東心中忐忑,腳步卻並未減慢半分。
“算了,既然韃子挑中這裡,那便是我的命數,只求能多拖些時間讓殿下能守住內城。”
營寨距城牆不過百余步,李朝東心思才轉了幾番,他的一隻腳便已踏上了登城的階梯。
所謂千古艱難唯一死。
不管心中如何想,但臨到此處李朝東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可就這片刻猶豫,家人慘遭韃子荼毒的景象卻再次浮現於腦海之中。
“死就死了,只要她們娘幾個能活便成!”
原本他以為自己表現得這麽積極只是為了被提拔,但到了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只是為了家人。
李朝東狠狠搖了搖腦袋,將這些畫面強行驅散,隨後便轉身朝麾下士卒喊道:“兄弟們!哪怕死在這裡也決不能讓韃子踏上城牆半步!”
“得令!”
士卒們話語中的堅定讓李朝東驚訝,可轉念間他便明白,自己的妻兒老小在城中,他們的又何嘗不是?
心念及此,李朝東心中突然變得輕松起來:和這幫貨死在這裡似乎也不錯。
“殺韃子!”
一聲暴喝,幾十個從不被上官們當人看的丘八義無反顧地衝上了城牆,可當他們看清站在城牆上的人後卻都直愣愣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