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這個時節常有自農戶手中收了布匹的小商小販連夜趕往鎮江,想趁著最後一波將手中貨物賣將出去。
但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年大明的棉花主產地屢遭戰亂,棉布產量受到巨大影響。
當然也不會有人在這個時節連夜趕路了。
不過這幾日又有些不同,揚州失守的消息傳開後沒過幾天便有三兩成群的差人衙役自應天奔赴各州縣傳令。
令中說韃子將要殺來,為防揚州之事重演,應天府各州縣若覺無法堅守便當疏散百姓。
如此一來原本有些冷清的道路上無論晝夜都會看到許多拖家帶口的身影結伴往南而行。
“該死的韃子!”
正坐在樹下歇息的張旭昌,眼見這副景象不由地罵了一句。
那天殿下命人往各州縣傳令時,他雖心知其中凶險,但仍第一個接了差事。
其中緣由他自己也說不清,許是出於皇帝出逃所帶來的激憤,又或是出於對百姓的不忍,但無論如何他現在已完成任務踏上歸路。
這幾日他們幾個被派往常州府方向的早已分頭行動,等回返時卻也只能獨自一人了。
過了片刻,張旭昌見自馬鼻中冒出的熱氣已看不太清楚便又反身上馬,只是他選擇的路線卻要比來時稍稍偏北一些。
這條路所需的時間確實要少上一些,可與此同時離鎮江卻也要近一些。
若非擔心在路上耽擱太多時間而使自己不能在應天被圍前趕回,張旭昌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冒著遇見韃子斥候的風險去走這條路的。
行了一個多時辰,張旭昌已轉到了一條寬闊平整,但卻看不到半個人影的路上,顯然逃難的百姓也知這條路的凶險。
當他正要催動坐騎全速前進時那貨居然就自己停了下來。
張旭昌心下焦急,可也只能跳下馬背,牽著它往路邊走去。
兩日多的功夫,他兜兜轉轉跑了數百裡,現在不光馬匹已到極限,其實連他本人也有些堅持不住了。
只是時間緊迫,待馬兒緩上一陣他還是得重新上路。
“踢踏踢踏。”
張旭昌的屁股還未坐穩便聽一陣馬蹄聲自西邊傳來。
初時他還未曾在意,可心念稍轉他卻自地上蹭地跳起,緊接著便強牽著馬兒往路邊林中跑去。
現在月已當空,那馬蹄聲又是自西邊傳來,在這特殊時節他怎能不小心行事。
但牽著馬在林中的速度又怎比得上在大路上疾馳?他不過跑了十多步,那馬蹄聲便越發響亮。
張旭昌知道不能再鬧出動靜,心下一橫蹲在地上,至於馬兒便也只能期望天黑林密別被來人發現。
“踢踏踢踏。”
馬蹄聲的越發清晰,一個騎士自西邊疾馳而來。
張旭昌雖看不清那騎士身上細節,但其身形輪廓卻仍讓他心中一凜。
“這怕就是韃子斥候了。”
應天此地雖不似兩廣雲貴那般與北方有較大的身高差距,但從遠處看來多少還是有些不同。
再加上那反射著月光的腦袋,張旭昌立馬便猜到了其身份。
只是此地位於鎮江以東,韃子的斥候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他們不打算去打應天?”
此念剛一升起立刻便被張旭昌否了。
應天本為大明南京,現在更是核心所在,如此重要的地方韃子怎可能放著不管。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那騎士早已不見蹤影,張旭昌見四周再無動靜便準備起身回到大路上。
可誰知他剛動了一下卻聽一陣破空聲傳來,緊接著他便覺胸側一悶,隨後整個人便直接仰倒在地上。
“韃子兵沒走!”
這是張旭昌腦中生的第一個念頭,可未等他再想出應對之法便聽林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如此情形,張旭昌腦中雖還發蒙,本能卻驅使他掙扎著往馬背上爬去。
“嗖!”
隨著又一聲破空響起,勉強將半個身子掛上馬背的張旭昌應聲跌落於地上。
此時最初的驚愕已然過去,他的心中除了恐懼再無任何感受。
“你倒是叫我一頓好找。”
張旭昌順著聲音望去,就見一腰挎弓箭,手持短刃的大漢正彎腰蹲在自己十余步之外,但不知是何原因卻一點再往前來的意思都無。
“我問你答,答得好了我便給你治傷,答得不好我轉身就走,”說著,那大漢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隨後見張旭昌並無反應便又說道:“你需清楚,這傷可熬不了多久。”
張旭昌心中掙扎無比,他知道大漢所言不假,這傷若不及時治療便是流血也能將自己流死。
可是.............。
那大漢見對方只是毫不配合,卻也沒有動怒的跡象,只是稍稍往前挪了一些才又說道:“兄弟,你我都是當兵吃餉的,著實犯不著為了貴人送掉自家性命,也不怕你笑話,若是易地而處,我肯定不似伱這般固執。”
“嗯。”
見張旭昌有了反應,那漢子又往前挪了一些,待到兩臂之遙便停了下來。
“我先幫你治傷。”
原本兩處箭傷所帶來的痛苦被身體本能所壓製,可不知是不是被那漢子的話將注意力引了過去,一陣劇痛頓時傳入張旭昌腦中,他也隨之發出一聲悶哼。
接下來那漢子似是徹底放下了心中戒備,挪至張旭昌身旁就一邊處理著他的傷勢,一邊如多年好友般絮叨起來。
“說來你我都是苦命人,三更半夜還要在這荒郊野地裡搏命。”
張旭昌心中恐懼現在已隨那漢子的態度而散了大半,待聽到這話便直接反駁:“你們若不來打我們,哪裡還需如此?”
漢子手上熟練地處理著傷處,口中笑了一聲便又說道:“都差不多,你家皇帝和我家大汗爭天下,我們這些螻蟻都只是掙扎求生罷了。”
“我們那昏君又憑什麽爭天下?若非太子殿下,說不得應天城這會便在準備迎你們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