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月上柳梢,他手裡的燈籠並沒有多大作用,月光灑在地上,襯得這燈籠格外微弱。
遠遠望去,幾間屋子映入眼簾,燭光從窗戶紙上照了出來。他見李松兒的房中並無燭光,以為她已經睡下。
他站在門外,心中跳得厲害,恨不得馬上到她跟前,好好看一眼。
但又不舍得擾她清夢,猶豫再三後,他打算折返回去。明日早晨去學堂的必經之路等她,就如此前一樣。
他細細瞧了幾眼,覺得這屋子不似平常,總少了點東西。剛要轉身,他才意識到,原來是少了屋前掛著的木牌。
有人居住的房間都會掛著木牌,上面寫著居住者的身份姓名,但這間屋子的居住者——李松兒和許顰陽二人的牌子都不翼而飛。
袁轍有些慌張,他走上石階,透過月光和燭火細細照著門戶。
門上落了好些灰塵,屋子裡也靜的出奇,仿佛根本無人居住一般。他試探著敲了幾下,門內無人應答。
他撚去手指上沾著的細小粉末,輕聲道:“在下袁轍,房中可有人?”
門內無人應答。
他又喚了幾聲李松兒,回應他的還是一片沉默。
他慢慢推開門,裡面漆黑一片,月光從敞開的門戶撒了進去,照著久未居住的屋子。
裡面空空如也,只有兩張沒有鋪蓋的床和一張桌子陳放在那裡。
他心裡涼了半截,隨即重拾信心:“松兒未滿十八,不可能送回原籍。如今不在此處,也非送回原籍,那就是住到別處了。如今夜深,明日再去找尋也好。”
他強行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但是還是不由得疑惑,若是現在去打擾院長,確實不合時宜。
袁轍打算先回房間和浮生匯合,明日弄清緣由。
袁轍回到住所,推門聲未吵醒已入夢鄉的浮生。袁轍也不顧上別的,隻覺得這些時日趕路,十分勞累,於是也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袁轍早早起床。此時的情景正如半年前他初次來時此處一樣。
現在已經是金秋,樹上的葉子換了顏色,遠處的江水依舊不停流動。
他無暇欣賞山中秋色,亦如之前一般站在路口,等著前去學堂的人。
不遠處有人走近了,正是上早課的學生,如今多了些新面孔,這些人愁眉緊鎖,一看就知非來此處非其本意,他不禁歎息。
他望著路上的人群,陸方並不在其中。陸方不愛早課,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並未放在心上。
學子來去匆匆,他並未瞧見所找之人,也他有些焦急,走上前去,正巧見到於元暉,問道:“松兒姐姐哪裡去了?”
於元暉見是袁轍,臉上十分開心,但隨即又耷拉下來:“我不知道。好些人都不見了,又多了好些人。”
他失落的樣子讓袁轍不忍再問,於是將身上帶著的零嘴兒給他,於元暉臉上高興,仿佛此刻的煩惱煙消雲散。
他又問道:“你剛才說好些人不見了,是何時不見的?”
於元暉吃著果子思索著,“記不清了,他們離開好久好久啦!之後,又來了好多人。”
袁轍心裡疑惑,想不通這書院怎麽不安常理出牌。他著急忙慌去找院長,急切想知道前因後果。
快步至院長處,“晚生袁轍拜見院長,幾月不見,院長身體可好?”
院長看見袁轍造訪,心裡也吃了一驚。
“袁公子幾個月不是乘船離開了嗎?如何怎的又回來了?”
“此前家中告急,故而匆匆而歸,還請見諒。如今事畢,家父容我返還至此。”
“公子來此還有何事?”
“剛聽這裡孩童所說,數天前,書院中離開了一批人,其中包括李松兒?”
“確有此事。到了規定的年齡,這些人就會送走,按原罪懲處。”
“敢問院長,李松兒如今未滿十八,因何提前送走?她被送往哪裡?”袁轍心裡慌亂,但必須強裝鎮定。
“公子難道不知新頒布的條令嗎?”院長疑惑地看向袁轍。
“新條令?”
“刑部主旨的條令,女子年滿十七,男子年滿十九即可不用留在書院。”
“離開懷西一帶需要諸多時日,若是冰雪天氣,行程更會延緩太多。此前多數學子路上耽擱,耽故而又革新了條令。”
“院長切莫說笑,我從天子腳下而來,怎麽每聽過這樣的條令?”
“朝廷下旨,豈能有假。這裡這裡山高水闊,路途遙遠,總會耽擱不少時日,這才提前了年歲。”
院長頓了頓,歎息道:“不止公子掛念之人,凡是到了規定年歲的都無法留在這裡。”
“那她們,要送往何處?”
“老夫負責管理這座書院。一旦出了摞揠山,外界的消息尚不得知。”
袁轍心裡十分清楚,身負罪名的女子,或發配為奴,或充為官妓。
“若我早些趕來,事情也許會有轉機。”袁轍心裡低落。
“公子切莫如此言論。處置罪臣之後,本是朝廷之事。哪怕至親之人位列朝臣,也不得插手。”
“公子還是趁時機大好,著眼仕途之路,參加科考要緊。雖不能按公子之心意,好歹也能在百官中佔得一席之地。”
“院長洞若觀火,學生佩服。”
告辭院長,袁轍隻得折返。
傍晚,他特意見了陸方。
“陸方兄台,別來無恙。”
陸方剛散學而歸,走在山路上。見到袁轍,滿是驚喜。
“我原以為你會一去不返呢?時隔三月,你倒是又來了。”
“牽掛之人在此處,我又豈能不來?”袁轍開門見山道。
“我知道你想見何人,但是恐怕白跑一趟。”陸方遺憾說道。
“其中緣由我已問過院長。你不必怕我傷心。”
“我知你心中難過。但木已成舟,也是沒法子的事。”
“松兒離開前,可有話轉告?”
“她們臨行前,十分倉促。一群人被官兵押運著下了山,仿佛一夜之間就沒了蹤影。”
“李松兒同許顰陽二人一同離開,二人路上也相互照應。”陸方安慰袁轍道。
“我打算過幾日就走。既然她不在這裡,我也不能耽擱片刻。”
“你知到她們被送到哪裡?”
“就算大海撈針,我也要去找。”袁轍目光堅定。
陸方將身子側向袁轍,低聲道:
“院長那兒定知道線索。她們發落之地都是白紙黑字寫著,你不妨去找找?”
“我剛從院長處回來,若我知曉她們去處,怎會是這副樣子?”
“這些消息乃是機密,怎會向外人透露,你不如自己去查?”陸方提議道。
這話重燃了袁轍的希望。
“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仔細想來,若是沒有文書,院長又怎會放人離開?”
“袁兄高見。”
“如今你也快十九了,你打算如何?”此時,他倒想起了陸方的情況。
“既來之,則安之。律法鐵鐵,怎是你我人力可改的?”
“你若是出去後,必書信與我。我知你消息後,定會照應。”
“那就先謝過袁兄了!”
這一夜,月黑風高。
院長早早離開了書房。袁轍一襲黑衣,趁著夜色悄悄溜進書房之中,用火折子將提前準備好的蠟燭點上,在書房中尋找文書。
書房中除了各類書籍案牘外,院長將機密文件都藏於書案下的屜子內,這是他前兩日在書房外觀察到的。
前兩日, 白日裡他都隱蔽在此處,悄悄觀察院長的舉動。昨日晚上他進來過一次,但是無功而返。
今日吸取了經驗教訓,熟練地找尋文書。
他取過一本冊子,上面並未寫明字樣。不過冊子很新,想來放入屜中不久。
他心裡激動,“莫非就是這個?”
打開冊子,裡面記錄著多個人名和地名。其中人名眾多,有幾個他也認識。
他仔細翻找著,許顰陽的名字出現在眼中,他知道,這本冊子的確是他這幾日想找的。繼而李松兒的名字出現在一側,他感到一陣欣喜,這幾日的努力沒有白費,
李松兒一欄寫著桂中和北琷,許顰陽一欄則是信周和平薑,他終於找到了她們的下落!
心裡一陣高興,但也知曉這二人分隔兩地,她們只能孤身一人身處他鄉,不免十分惋惜。
這時,門外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順勢吹滅蠟燭,隨即合上文書,跳窗至附近山林之中。一氣呵成,臨走時還不忘關上窗子,不遺漏下半點蛛絲馬跡。
這事兒他去年在閬閣也乾過。
當時他在閬閣遊歷,住在一家客棧之中。沒住幾日,身上錢財就丟了個乾淨。幸虧房錢提前付下,也不至於露宿街頭。
那幾日,腹中饑餓,只能晚上潛入後廚之中,悄悄順點兒饅頭點心之類的,裹腹度日。之後拜見當地知縣,自報家門後,借了銀子才化解了艱難處境。
沒成想,第二次翻窗竟是為了悄悄探聽機密。
第二日天色未亮,他叫醒浮生,二人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