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船艙內,耳邊仍響起江水奔流之聲,如同置身湍急的水流之中,讓人心中一陣懼怕。
恨不得躲到被子底下,用被褥將全身上下包裹住,仿佛這樣就能夠抵禦江水的侵襲。
明天上午就能夠到達摞揠山了。
袁轍心裡激動得睡不著覺,一別幾月,不知再次見到時會是怎樣一副景象。
天剛蒙蒙亮,江上的霧讓人看不清周圍的峽谷。仰頭望去,只能看到兩岸陡峭的絕壁。
等到霧慢慢散去,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他的心又澎湃起來。
好不容易上了岸,小廝浮生接過行李,兩人一同朝著山寨中書院的方向走去。
浮生提著兩個包裹,都是些衣物鞋襪之類的,也沒有重物。袁轍自己倒是拿著兩個禮品盒子,小心翼翼護著,生怕一跤將盒子摔壞了。
盒子裡裝著一件廣袖襦裙,這是當下絡陵城中女子流行的款式,正是秋日常穿的裝束,不會顯得花哨。幾隻簪子也用綢緞包好,小心地放在盒子裡。他希望能夠合她心意。
二人抵達山腰,熟悉的環境映入眼簾,幾個月前的事情歷歷在目。
袁轍初來此處已三月有余了。此時正值初夏,樹上的蟬叫個不停,花已褪去殘紅,池中幾瓣荷葉已冒出水面,蓬勃生長。
雖只是初夏,悶熱的天氣也讓人感到燥熱。好在山中岩洞之中依舊涼風習習,這些岩洞也成了納涼的好去處。
晌午十分,陽光曬遍了山林的每一處。袁轍和陸方正坐在岩洞口,感受著洞內的涼意,仿佛能吹走他們心中所有的不快。
袁轍坐在洞口處,眼中一半黑暗,一半光明。他本想到此休息片刻,可待了已有半個時辰,他依舊不願起身。
洞內也有幾個學子正席地而坐,時不時因為涼氣逼人而裹緊身上的衣服,但就是不願離開。
寂靜的午後只聽見蟬蟲的叫聲,遠處傳來的聲響打破了這裡的和諧。
“少爺,袁轍少爺!”
這幾聲叫喚打破來袁轍的思緒和心中的靜謐,他有些不快。但是叫喚聲依舊未停止,像是從前方學堂處傳來的。
袁轍隻期望這吵鬧的聲音快點結束,但猛然發覺到,這裡的外來人員就他一個,方才那人所喚“少爺”說不定正是自己。
他仔細聽著,這聲音像極了他家的仆人,於是起身尋著聲音往前走去。
走至學堂處時,看見一人站在那裡。那人身穿輕便短衫,衣服樣式普通,料子價格不菲。那人將包袱掛在身後的欄杆。
袁轍仔細看過去,那人的面容和他的隨從一模一樣。
“浮生!”袁轍驚喜地朝那人喊道。
他自來此處後,二人就未相見過。如今在這不通人跡的地方,終於見了熟人,既親切又覺得不合時宜。
浮生見到家中少爺,顯得格外高興。
“你真不愧跟隨我多年,居然找到這摞揠山了。”袁轍臉上有些欣喜。
“找到這裡可真不簡單!我也是出城後沿著輿圖中所指方向一路出發,之後四處打聽,費了好些功夫。”浮生訴說這自己的辛苦。
“你千裡迢迢來此,難不成只是來見我一面?還是怕我孤單,來這兒陪我的?”袁轍問道。
浮生比袁轍晚幾歲,如今從絡陵遠赴這裡,身上的衣服已經褶皺不堪,褲腿上也被樹枝扯出了一個洞,浮生此時也累極了。
袁轍關切說道:“今日你好好休息。”浮生提起包袱,二人朝著袁轍的住所走去。
浮生從未來過此處,一路上左顧右盼,“少爺,這裡和城中大不相同,雖然比不上城中熱鬧,總好在十分清淨,夏日乘涼倒是好極了。”
“真是好眼光,你也喜歡這兒?”袁轍輕松地問道。
浮生搖了搖頭,繼續顧盼道:“這裡方圓十裡都找不到一個小販攤子,還是車水馬龍的地方更舒服。”
他嘴裡嚼著來時路上買的魚乾。袁轍看他吃的香,從他手裡拿了一塊,自己嘗了起來,味道的確不錯。
浮生咽下最後一塊魚乾,說道:“少爺,我來此處並非和你做伴,而是有任務在身。”
“上個月老爺已升為吏部侍郎。”浮生臉上止不住的欣喜,“老爺既已升遷,自然得舉辦宴會。”
“父親不喜熱鬧,這次宴會和之前一樣,走個過場罷了。”袁轍輕描淡寫道。
“這次宴會,同族宗親都會到府上赴宴,宮內的童公公也會到場。與往日還是不同的!”浮生解釋道。
“若宴會之時,府上長子缺席,只怕是於禮不合。故而我奉老爺之命,尋少爺你回去。”浮生繼續解釋了來此地目的。
袁轍心裡一驚,剛才還十分高興,聽見回去二字後,愣了愣神,瞬間又恢復如常,道:“宴會何時舉辦?可有選定吉日?”
“祖族長老已為老爺選好日子了,就定於下月初八。”
見袁轍猶豫,浮生繼續說道:“如今快到四月中旬,若不及早出發,萬一路上再耽擱些時日,恐怕會錯過吉日。”
他思量著浮生帶來的消息。
“夫人說,您在這偏遠之地足足呆了三個多月,這傳聞中的摞揠書院也看了,夫子的講學也聽了,這陣新鮮勁兒也該過足癮了。何不早日歸家?”
袁轍思索著浮生的話, 一時下不了決定。“你來這一趟,路上奔波勞累。今日先休息,明日決定也不遲。”
兩人已到袁轍住處,袁轍讓浮生在閑置的床鋪上休息,又找管事要了多余的被褥。
這書院依山而建,物資缺乏,發落到此的學子也是按照男女之別分配臥室,一個房間通常住兩人。書院學子之中,袁轍是為數不多能夠獨享整個房間的人。
安頓好浮生後,袁轍心裡輕松了些。
天上晴空白雲,微風撼動著樹梢,他的臉頰上也吹過一絲涼風,此時他卻無暇欣賞。
原本答應一月就歸家,現已三月有余,卻不見他為此綢繆。如今浮生的到來讓他必須做出決定。
“家族正是仕途興旺之時,前程一片大好。
與尋常人家相比,既不必為每日生活發愁,也無須為幾兩碎銀子奔波。與官宦子弟相比,父母既沒有日日嚴加督促學問,也未曾將我束縛在府內。
遊山玩水,父親也未露不滿之意。想一睹摞揠書院,父親也盡力為我籌謀。
如今父親升遷,朝中大臣必來拜訪。作身為家中長子,豈能不在場?
一旦被有心人拿住把柄,日後添油加醋傳到主上的耳朵裡,必定引火燒身。”他回憶著父母的庇佑,欲做出決定。
袁轍思慮再三,無論作為府中長子,還是家族日後的仕途,他都無法一意孤行。
自己可以懶怠,但是袁府決不能因此添上汙名。
若是他心中無牽無掛,即刻啟程有又何妨?但這書院之中,卻有令他牽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