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同遊無錫嵩山期間,道衍發現,袁珙的知識面頗廣,判斷力也精準,談吐更不俗,尤其是袁珙對他的了解之深,令道衍不僅驚異,而且感動。因此二人越說越投機,很快就成為惺惺相惜的至友。
袁珙說:“道衍兄,聽說你也會給人相面卜卦?”
“延玉兄,我那點雕蟲小技,怎堪與你相提並論?”
“哪裡話?聽說道衍兄看事論人無不奇中,我和你比起來簡直是白晝的螢火之光,微不足道!請道衍兄不要再客氣,為小弟看看相如何?”
道衍邊看邊想:據心魔說,袁珙雖然這輩子只能在江湖上瞎混,但他有個兒子將來了不得!再說,他在江湖上人緣廣泛,三教九流無不結交,也熟識許多地方官員和豪紳。若能把他爭取過來,肯定日後是我的好幫手,也能成為燕王的寵臣和要員。更何況他博學廣聞、事事精通,是個必須爭取依為心腹的人選,我不如大大誇他一番,博他個高興。
這時,心魔卻在心裡叫:`禿驢,你別太得意忘形了,也別把別人忽悠得神魂顛倒行不行?他這人言語浮誇,愛給人戴高帽,而且生性不安分。你誇他,他立馬找不到北!'
道衍不以為然,堅持對袁珙說:“廷玉兄好面相啊,大富大貴,將來必定位極人臣!”
“真的?”袁珙喜形於色,一躬到地說:“還望道衍兄多多提攜小弟,我一定不忘兄台的大恩大德,唯兄馬首是瞻!”
袁珙心裡高興。這些年行走江湖,雖然在外人眼裡叱吒風雲、風光無限,但隨風飄搖居所不定且無官無職賤命似草的苦楚只有他一個人心裡最清楚,沒有固定的收入,沒有官方認證的名銜,說不準哪一天得罪了權貴,就有被滅絕的可能性。他早想攀個高枝就此換換環境了,可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如今,這道衍是燕王的僧師,據說在燕王面前一言九鼎,如果能得到他的舉薦接近燕王,就憑他袁珙一身的能耐,說不定能在燕王北地謀個好出身。
而道衍此時更是歡喜,他聽袁珙說唯他道衍馬首是瞻,這不是向他表忠心嗎?憑他袁珙在江湖上鼎鼎大名萬人景仰的大師級人物,如今明確表示對他唯命是從、望自己提攜他,這不是人抬人高、借殼生蛋嗎?好,抓緊時機把他籠絡住!
於是道衍說:“廷玉兄,我打算向燕王舉薦你。聽說燕王剛剛打了大勝仗,正在用人之際,只要廷玉你能應對得當,必得燕王重用!要知道燕王??”
道衍正想說下去,心魔卻急著叫停:`別口無遮攔地胡說八道!你知道他袁珙是什麽人?究竟可靠不可靠,別回頭出大事!'
道衍對心魔暗道:`可靠不可靠,試試方知道,整天憋在心裡跟你討論一輩子也不知道!'
心魔氣樂了:`嘿你個臭和尚,學會順口溜了是吧?好好好,隨便你忽悠,別看今天說得歡,小心日後拉清單!'
於是道衍改口問:“廷玉兄,依你看,燕王有何作為?”
袁珙多聰明,他見道衍收住前言問出後語,立即察覺出道衍看好燕王必成大器,於是有了應對,說:“據弟所觀,燕王龍驤虎步,日角插天,日後必??”
道衍急忙攔住他說:“廷玉你也看出來了?那好,我回去就向燕王舉薦兄台,不要令我失望喲!”
“一定一定!正巧,弟也要去北地邯鄲訪友,不妨你我兄弟同行。”
道衍一聽大喜,說:“弟正愁沿途寂寞,既然能與廷玉兄同行,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正可以同宿同榻,風雨同舟也!”
“對!”袁珙一語雙關道:“相攜進退,同舟共濟!”
朱棣的北征大勝令朱元璋大喜。他有了諸皇子可依,就可以有恃無恐地收拾那些令他不得安枕的功臣猛將了。朱元璋在接到朱棣的北征捷報時欣慰地對眾臣說:“燕王能為朕掃蕩北元,朕從此無北顧之憂矣。”其實他心裡還在繼續說:既無北顧之憂,就可以鳥盡而弓藏了。
他果如燕王戰前鼓勵將士的那樣給朱棣送去了一百萬銀錠,因為錦衣衛讓他聽到了愛子的話,他要用白花花比雪還多的銀子給朱棣捧場,幫他確立威信。
然而,為此也有人不高興,而且頗懊喪,那就是朱棣的三哥晉王朱h,同樣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他卻無功而返,顯得有些灰溜溜的,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讓他懊惱朱棣。
朱h長得很英俊,可惜大愚若智,沒頭腦,凡事率性而為,而且殘暴不仁。據說他曾鞭打膳夫(廚子),這種以強凌弱,且是以絕對強勢對絕對弱者,能有什麽好下場?三國時期,張飛就愛鞭打士卒,結果腦袋丟了;呂布偶爾打一回侯成,結果被人綁了送給曹操,腦袋也混丟了。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到二十世紀的今天,某局長只不過罵了一句廚子,結果端上來的菜肴中竟多了一口痰,而且成了局長發現不了的佐料。所以,大人不大,小人不小,大人千萬莫惹小人。可晉王朱h偏偏愛惹小人,他甚至數次用五馬分屍這種酷刑車裂小人,結果使朱元璋大怒,差一點廢了他,幸虧太子朱標替他求情才得免。
朱h此次見燕王朱棣榮邀聖寵,氣不打一處來。他派人到燕王府臥底,秘密盯著朱棣的一動一動,企圖查訪朱棣的細小過失。
朱棣何等精細?他早就預知他的燕王府魚龍混雜,各方面勢力的監視都有,他並不急於清除他們,怕打草驚蛇,而且去了一撥又會來一撥,防不勝防。他只是嚴格篩選他的貼身近侍,只要他們忠誠可靠就夠了。
這天,朱棣得報,道衍請求秘密接見。
朱棣聽了就是一愣,心想:這麽多年來,這禿驢還是第一次求見,想必有什麽大事相告。
於是,他立即安排道衍從密門而入。
道衍這次破例而來,一是為了舉薦袁珙和他同聲共氣;二來借向燕王道賀之機,查看燕王對他的態度是否依舊,是否仍然雄心勃勃,是否還是從前那個燕王朱棣,所以心魔勸他緩行慎慮他也沒聽。心魔隻好說:`關鍵時刻還是由我來對付朱棣吧。'
道衍見了朱棣,不免先恭維一番他,朱棣也向道衍寒暄客套了幾句,彼此似乎有些生疏。但朱棣和道衍心裡都清楚,這是必須要走的過場,盡管只有他們兩個人,君臣之分首先要清晰。
接下來,道衍便向朱棣說起袁珙,說他才智過人,學識淵博,早年曾受異人傳授相人術,百無一謬,雲雲。
朱棣聽後樂了,心想:我要這麽多相士幹嘛?又不能靠他們打仗,一個就夠了!這禿驢大概是老了。我以為什麽重大的事情這麽鄭重其事地找我,原來只是向我推薦一個相士!
想著,他問:“和禿驢相比如何?”
道衍被朱棣冷不丁這麽一問,有些發傻。心魔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也就是驢友罷了!”
“何為驢友?”這回輪到朱棣發傻了,他聽不懂什麽叫驢友,以為是什麽高深莫測的詞句。
“哦,也就是說他行他就行不行也行,說他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行不行全憑大王喜歡不喜歡的狐假虎威者。”心魔解釋道。
朱棣心花怒放了。他久違的那種輕松愉快、不拘小節、直接了當的氛圍又出現了,他真懷疑道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身二人。
朱棣說:“和尚越來越幽默了嘛!連繞口令都敢在本王面前說啦?那本王就沒必要見他了,都挺忙的。”
朱棣現在的京腔越來越純正了。
道衍暗暗一咬牙,想阻止心魔繼續發言,可心魔還是搶著說:“燕王你可得見他一面!袁珙在江湖上大大有名氣,他能替燕王在世間造聲勢,其人大有可用之處!但至於能不能用、怎麽用,還請燕王自己斟酌著辦哦!”
“好吧,那我就見……試他一試!哎禿驢, 這些年你還好吧?你訓的鴿子不錯,彩旗變幻更妙!都歸我了!”
“那是!不歸你歸誰?”心魔肆無忌憚起來:“你小子也真聰明,聽說你把鴿子訓得比我們更實用?不過,你別太得瑟,好好留著它們到關鍵時刻使,別動不動就拿出來臭顯,到關鍵時就不好使了!”
朱棣被心魔這一頓連誇帶諷的搶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只是表面上皺了皺眉,心裡卻跟吃了蜜那麽舒服。也就是被心魔這麽一通葷素全有的胡咧咧,搞得他頓時有了一種想見見袁珙的莫名其妙**。
在回寺的路上,道衍埋怨心魔不該這麽口無禁忌地對燕王無禮。他說:`燕王是隻虎,必須謹防他傷人。像你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觸怒他反噬你!'
心魔卻不太在乎,壞壞道:`你不是想試試燕王是否依舊如故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比以前更沉穩了,有些深不可測。但你放心,他傷不了我,要傷也是傷你,無關我痛癢!'
道衍氣樂了:`你我唇亡齒寒……不對,是要死一起完蛋!'
心魔也樂了,說:`那不見得,也許你死了,我就早些解脫,回我那個世界去!早死早托生嘛!啊,我那個世界現在是個啥樣子?會不會正在打世界大戰?'
他想了想又說:`禿驢,我告訴你,對付燕王這種人不能按常理來進行,什麽忠孝仁義、君臣綱常,他早膩了,你得給他來點新鮮的,他才覺得你不俗,否則,比你尊崇他的人有的是,他會反而覺得你輕慢他了!還有,老虎狗的故事聽說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