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詢問李彥後,讓少年們帶著屍首先回城外趙家莊歇息,自己則與李彥、關羽一起前往真定城。
河北的風貌與太原和太行山大不相同,平原廣袤無垠,連田阡陌,雖然也是積著厚雪,但依稀能看見雪下連綿的冬小麥。不難猜想,有積雪為被,明年大概率會有好收成。
沿路見到的路人,大多衣衫完整,身材壯健,生活上過得比太原百姓強。
李彥默默打量著,內心感慨冀州富庶,但快到真定城時,路邊的半大小孩卻多了起來,衣衫襤褸、手足有瘡,帶著灰撲消瘦的臉龐向行人乞求施舍。
看到這些少年,趙雲歎了口氣,向李彥、關羽二人道:
“當年三將軍出塞大敗,常山被征去的青壯基本沒有回來,郡裡豪強又趁機兼並土地,一下子多了大批無家可歸的孤兒寡母,就像他們這樣,只能在路邊乞討。”
“那時雲也是其中一員,幸好遇到了李叔,李叔當時行商到真定,就出錢建了個小山莊,把我們一群孤兒都養了起來,還拜托童淵師傅教授武藝,這才有了今日。”
“士元放心,無論如何,我都要為李叔報仇雪恨。”
聽到這話,李彥沉默了。記憶裡,李敬外出經商也有三四年多了,但每次都只是帶了些小錢回來,還總是救濟鄉裡,家裡並沒有過什麽多好的日子。
原來是這樣,李敬當真是知行合一的純儒,可惜時代變了,道德高尚還是不敵不法豪強。
我想做個好人,但不想被拿槍指著。
李彥面色冷峻地進入了真定城內。
真定城不算很大,但人很多,密集的百姓擠在城內,竟有摩肩接踵之感。
“勞駕,請問張渠帥可在?”
三人很快找到太平道信壇,李彥拉著一位太平道教徒模樣的中年男人問道。
“你們也是來找張渠帥求符水的嗎?渠帥清晨就外出救治百姓去了,應該也快回來了,你們要來這邊稍等一會兒吧。”
三人被引到院內牆邊,混在大批信徒旁邊坐下。
李彥抬頭掃去,院內的信徒大都衣衫單薄,面露苦容,一看就是窮苦人,自己三人的穿著和他們比起,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居然有這麽多的窮人,數一數不下五百。黃巾起義也怪不得別人,漢室腐敗、豪強壓榨,親手養出一頭猛獸來。
想來黃巾應該會共情自己,幫助打擊豪強吧。李彥心中琢磨著。
沒多久,張梁從外歸來,聽到消息後,原本蹲坐麻木的百姓全都站起,場面瞬間安靜,眾人接著倒頭拜下,口誦經典。
全程沒有教徒指揮,全憑百姓自發。
太平道竟然有如此魔力?
張梁國字臉,滿臉虯須,身著黃色道袍,回身向信徒拜下,然後指揮起教徒燒水架鍋。
教徒等水開後,先從隨張梁歸來的板車上,拿起一袋糧食倒入甕中。
接著張梁取出白紙,用毛筆在上作畫,經過一系列複雜且看不懂的操作後,將符紙焚燒成灰,然後把灰倒入甕中。
待水開粥滾後,再有教徒用大杓舀入小碗,張梁一手接過小碗,一手持九節杖,已經自發排好隊的信徒便依次上前。
“汝身貧苦,遭染疾病,皆因犯下過錯,神遊於外,中邪所致。欲圖痊愈,必叩頭思過。”
信徒當即跪下叩頭道:“是是,小人上月饑餓難耐,夜裡潛入趙老爺的果園,偷偷摘了半斤紅棗。小人悔過,小人有罪。”
“既已悔過,便喝下符水。若信念堅定,不日即可痊愈;若心思不純,便是喝再多符水也難痊愈。治與不治,全在汝心。”
“謝渠帥,謝謝渠帥,小人句句真心,絕對沒有假話。”
信徒接過符水粥碗後,仰頭一飲而盡。完事還伸出舌頭,把碗舔乾淨,然後才意猶未盡地讓出位置來。
李彥看著這場表演,嘴裡輕嘖。
“雲長兄、子龍兄你們觀這如何?”
“裝神弄鬼,但濟貧可稱善舉。”
“窮人最後一條路罷了。就是這麽多人,得等到什麽時候?”
這時方才帶三人進來的教徒走了過來,道:“欸,你們不去領符水嗎?沒事,不用不好意思。”
李彥趕忙道:“這位,額,師傅,我們從太原而來,找張渠帥有要緊事,不知方不方便通報一下?就說太原李氏有要事求見。”
“不用客氣,我叫卜巳,叫我名字就行。那我帶你們進內堂稍等,我去告訴渠帥。”卜巳連連擺手道。
三人進了內堂,沒多久,便見到張梁進來。
“三位可是太原李敬先生的人?李先生呢,他在何處?”
李彥示意讓張梁屏退左右,然後簡單將事情告訴了張梁,特別講述了烏桓馬賊進入趙家山莊的事情。
張梁聽後,沉默良久,然後重重歎了口氣,道:
“難怪我今日去找趙翼化緣,他開始還態度強硬,後面忽然答應得那麽爽快,輕易就給了五百石糧食。”
說罷,張梁重重地一拍案幾,怒到:“豎子,趙翼欺人太甚!”
外面卜巳以為發生了什麽,探頭進來,張梁揮手示意沒事,然後話鋒一轉道:
“事已至此,士元還請節哀。不知士元後續有什麽打算?”
李彥雙眼直視張梁道:“趙翼罪惡,罄竹難書。彥,願替渠帥除此獨夫殘賊,以報復仇。唯請渠帥提供場地與錢財。”
關羽和趙雲也盯著張梁看。
“咳咳,不瞞士元,李敬先生乃梁最為敬重之人,聽此噩耗,梁也怒從心起。”張梁伸手拿起羊酪碗,喝了一口,
“不過嘛,趙翼畢竟是常山豪強,又有京中宦官為援,實在不宜強起衝突。梁略小李敬先生幾歲,也算得上士元你的叔父,自然不會不管此事。
“叔父自會去找趙翼討回公道,令他多施錢財助葬,之後士元便可扶靈柩歸鄉,對外隻說是路遇馬賊。
“聽說士元茂才無望,那叔父再令趙翼出錢運作,為士元搏一個孝子名聲,說不定還等被舉為孝廉。人死不能複生,士元未滿二十,尚有大好年華,當顧全大局。不知意下如何?”
聽完張梁的話, 李彥頓時怒從心起,好一個顧全大局!上輩子就聽了無數遍,意思是我不在大局裡,所以犧牲我來顧全你的大局唄。
關羽眯起雙眼,趙雲按住腰間佩劍。
李彥正想拍案而起,余光見到門外有太平道教徒的黃衣飄動。當下醒悟過來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何況真鬧翻了也得不到好處。
自己沒必要顧他的大局,但要顧及自己的大局。目標是為父報仇,揚名天下,可不能直接交代在這裡了。
於是他強忍住怒氣,向張梁道:“張渠帥所言固然有理,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渠帥是這個意思,不知能否請渠帥先行出錢助葬,先考屍骨未寒,彥劫後余生身無余財,窮困之下,實在不知出路。”
聽到李彥這話,張梁松了口氣,朝後微微擺手,然後堆起笑容道:“侄兒有難,叔父自當相助。無妨,這就令人取來兩萬錢,賢侄先行用著,若還有困難,歡迎隨時來找叔父。”
之後,李彥便和關趙二人,拉著一輛載有兩萬錢的簡陋板車,走在真定城內。
“士元,接下來怎麽辦?”
李彥深吸了口氣,“這兩萬錢肯定不夠,張梁那邊是指望不上了,我再去無極,我父的好友在那,不知道他能不能提供些幫助。”
現在只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找甄逸求助了。他們家是富豪,在冀州有人脈,又是李敬好友,應該能有辦法。
就當三人在城裡找了個路邊吃食鋪時,李彥忽然聽到街邊有人驚呼道:
“君是李彥賢侄嗎?汝父爾緝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