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書房內,跪坐在桌前的徐毅靜靜思索著。
如今的徐毅面臨著兩個選擇。
徐毅那入宮為宦官的叔父徐奉,近幾年官路亨通,一路扶搖直上,從六百石的小黃門,做到了如今比兩千石的中常侍之職。
此時,徐奉與其他十一位宦官,深受皇帝劉宏的信任,都擔任著中常侍的職位,一起操縱朝政,打壓士人,深受士人嫉恨,被共稱為“十長侍”。
十長侍有十二人,這很正常好吧。
十二位中常侍分別為:張讓、趙忠、蹇碩、郭勝、徐奉、夏惲、封諝、徐奉、孫璋、畢嵐、段珪、韓悝、宋典。
十二人以張讓和趙忠為首。
靈帝劉宏甚至曾當眾喊過:“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
由此可見十二位中常侍所受寵幸程度之高。
時任徐州下邳國國相之人名楊昱,字延和,是弘農楊氏支脈出身,與曾擔任太尉的楊震楊秉父子這一脈,血緣關系很淺。其國相之位還是走了宦官趙忠的關系,才得以任命的。
徐毅通過叔父徐奉的關系,回到徐州下邳,並不難獲得一個孝廉的名額。
可若是如此,便深深的打上宦官一黨的標簽了啊。
經學傳承之家基本不會變動,這也導致了東漢社會的階層固化。
經學不流傳出去,這些掌握經學知識的士族們便會永遠高高在上、處在社會頂層。
而地方豪強哪怕家纏萬貫,亦無法獲得系統的經學知識,沒有上升的空間,無法打破階級壁壘,僅能在鄉間作威作福,壓迫黔首,兼並土地。
在階級固化的王朝末年,最悲慘的永遠是底層黔首平民。
‘縣丞對自己的兒子有著無比的厚望,希望自己的兒子長大後可以振興家門,將來能做個千石縣令,畢竟自己的祖父曾做過兩千石太守呢!
可是縣令也有自己的兒子啊,還生了三個兒子呢!
於是,縣丞的兒子做了縣吏;縣吏的兒子慢慢的落魄為了寒門,與鄉間豪強爭奪著土地錢糧。
豪強的兒子壓力變大,便更加惡劣的掠奪著黔首的土地與財富。
黔首的兒子沒了土地,只能淪落為了豪強的佃戶;佃戶養活不起他的兒子們,他的兒子們為了活著,賣身為奴,乃至餓死。。’
名為權利的蛋糕,只會集中在少數上層階級的手中。
士人們在最上方大口大口的吃著“蛋糕”;鄉野間的豪強在中間撿起掉落的蛋糕渣吃掉;黔首百姓在底部拚命的搶奪著破碎的盤子,舔舐著一絲殘留。
經學是士人為官所必需的知識,也是處理政務的重要依據。經學都被掌握在士族手中,這也代表了為官的大多都是這些士族之人,或其親朋故舊。
因為只有他們才懂得知識,也只有他們才能懂得如何為官治民。而皇帝也需要這些士人來為他治理國家。
但宦官作為皇權的延伸,需要的只是皇帝的寵幸,是可以不斷換人的。東漢以來,也換了一茬又一茬。
而被換掉的宦官之家,其下場不言而喻。
君不見,曾祖父為權傾朝野的大長秋,祖父亦是侍奉過四代皇帝的曹操,也通過“五色棒杖殺蹇圖”、努力結交士人的方式,來拚命的擺脫宦官標簽嘛。
腦海中的“記憶”裡,未來何進被殺後,宦官可是被屠了個遍。之後的諸侯割據,除了曹操之外,可沒聽說哪個人與宦官有關系啊。
更何況,有著天授的自己,可是有著“一統亂世,名傳千秋”的青雲之志啊。當今時代的人才還是多來自於士族啊,而且士族的勢力可不弱,想要有所改變,也得等自己未來能夠一統亂世之後,再慢慢來啊。
想到這裡,徐毅不禁皺起了眉頭。
還是先去見過老師,再做打算吧。
本來徐毅拜得老師蔡邕之後,有師祖胡廣在朝中為太傅,哪怕自己只是師祖眾徒孫中的一個,很難拿到舉茂才的名額,但舉孝廉還是不難的。
可在熹平元年五月,師祖胡廣逝世了,老師蔡邕也只是六百石的議郎,並無舉孝廉的名額。
這使得現實與自己的規劃,產生了不小的偏差。
……
酉時,夕陽西下,天色漸漸變暗。金黃色的余暉灑在無垠的大地上,仿佛為大地披上了一層華麗的霓裳。
徐毅剛步入蔡府,蔡琰的聲音便傳入了耳間,仿佛料到了他的到來,正專門等待著他一般。
悅耳的嗓音言道:“師兄,父親剛剛下值,正在堂內進食呢,師兄吃飯了嗎?”
徐毅循聲向前望去,一身著白裳、亭亭玉立的少女映入眼前。
少女的前胸已經有了不小的隆起,烏黑柔順的秀發搭在上面,竟讓徐毅看呆了一會兒。
是啊,面前的少女今年已經16歲了,去年便已及笄,曾經稚嫩的小女孩長大了,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聽聞河東衛氏在內的不少名門望族都有上門提親,可是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老師都沒有答應下來。
蔡琰注意到徐毅愣神注視之處,兩頰染上了誘人的紅暈,耳朵連帶著也紅潤了起來,捂著臉便跑回了自己屋內。
回過神來的徐毅也有些尷尬,訕訕的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心頭不禁暗惱對師妹的失禮之處。
稍作舒緩,徐毅走入堂內,對著老師蔡邕躬身行了一禮,便站立一旁,等待老師進食完畢。
稍許,蔡邕飯畢,將手中的箸放到了一旁,道:“最近,我與諫議大夫馬日磾、光祿大夫楊彪、議郎盧植、韓說等人奉命在東觀典校官藏的《五經》記傳,並續寫《漢記》。”
言罷,望了站立一旁的徐毅一眼,又道:“典校五經期間,我有感於經籍距聖人著述的時間太過久遠,文字錯誤多,容易被俗儒牽強附會,貽誤學子。
故而,昨日我聯系了尚書令劉陶,並連同五官中郎將唐溪典、馬日磾、楊彪等人一起上書,奏請訂正《五經》。
陛下已經準許,並令我等將官方審定的儒家典籍以隸書字體勒碑於太學門前,作為校勘抄本的標準。
明日開始,你也跟隨我等一起完成訂正五經之事。”
徐毅聞言,立即躬身下拜,感動的道:“多謝老師提攜,老師提攜教導之恩,學生感激涕零,永志不忘。”
蔡邕笑了笑,望向對著自己躬身行禮的學生,道:“毅兒也快成年了吧,尚書令劉陶與五官中郎將唐溪典二人,我皆已與他們通過話,他們都願意舉薦你為孝廉,你小子這段時間的擔憂倒是可以放回肚子裡去了。”
徐毅聽到這話,臉色有些紅潤,卻是喃喃說不出話來。
老師對自己的恩情實在是太大了啊,毫無保留的提攜並教導著自己,自己竟不知該如何才能回報老師。
只能重複躬身下拜,長久不起,鄭重的道:“吾師之恩,深於海江,永生難忘,此恩難報。”
……
次日辰時,徐毅跟隨在老師蔡邕身後,一起前往太學,處理訂正五經之事。
此事甚為龐大繁瑣,在蔡邕與劉陶、唐溪典、馬日磾、楊彪等大儒商議過後,決定訂正《魯詩》、《尚書》、《周易》、《儀禮》、《春秋》、《公羊傳》、《詩經》七種經文。
而七種經文各家注解又多有不同,相互扯皮了良久,才在相互妥協下,確定了石碑各經文的具體內容。
因眾人之中蔡邕的書法最為出眾,便由蔡邕用紅筆將內容書寫在石碑之上,再讓工人刻好後立在太學門外。
因是熹平四年所鑄,故而定名為“熹平石經”。後來的儒者學生,都將以此作為標準經文。
石經新立之時,來觀看及摹寫的儒生不計其數。一天之內,僅所乘坐的車子便有一千多輛,洛陽街道都因之而堵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