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你阿娘也不好麽?”秦樂樂先撇嘴反問,隨及是笑非笑:“莫非,錦娘那一出讓你怕了?”
葉家杭挑起眉頭:“我阿娘懿美聰善,溫良恭儉,全天下僅此一個。其他的,正如阿爹所說,無不爭寵善嫉,像搶食的母雞,面目可憎。”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男子不僅爭女娘,還爭權,奪利,搶土地,劫珠寶。”秦樂樂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他一席話將葉家杭懟得啞口無言,摸摸鼻子,悻悻道:“算了,不說別人,說我。爹爹欲將僧格連西的千金指給我,你說,這可怎麽辦才好?”
言罷一屁股坐在搖椅,苦惱地歎氣:“樂樂你幫我想想辦法,上次因我娘反對,爹爹才作罷。眼見明年我便滿十八了,他總要指女娘給我的。”
秦樂樂卻很輕松,眼皮不抬地在盤裡選出水果糖剝開:“這多容易,找個你中意的便好。”
“站著說話不腰疼,去何處找個我中意的?”葉家杭憤憤地瞪他幾息,忽然笑道:“你們南人瘦弱,你又長得好看,要不?你扮成女子模樣,我給爹爹說與你成親,如此。”
話未說完頭上便遭連續爆栗:“你腦子壞掉了麽?這種主意都想得出?”
“哼哼,莫非你重色輕友才不肯幫我?”葉家杭奮起還擊,伸手去搔他腋下癢處。
哪知秦樂樂早有所料,閃身避開他的魔爪,繞著案幾轉圈,邊笑邊叫:“葉家杭,怕女娘,葉家杭,怕女娘。”
怕女娘的剛要施展神功以報一箭之仇,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這場你追我躲的遊戲。兩人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白桃披著微弱的晨光進得室內,見了他倆便大禮而下:“妾與李官人確認,錦娘性命無虞,全因兩位公子手下留情,妾,感激不盡。”
葉家杭收起笑意,還她一禮,嘴角卻是冷冷的嘲諷:“放心,姓李的乃官場老油子,必將此案渲染成一樁美談,劉五忠心護主受傷,員外為免妻受辱與歹徒同歸於盡。知府不定還褒獎他治下有功,徐宅忠義傳家呢。”
以倒霉的金使為劉五殺人替罪,六扇門那處他抵死不認。老大內心有鬼,本就偷偷摸摸行事,必不願節外生枝,不敢再派人詳查。
這事,便就此揭過了。
秦樂樂作為局外人並未多想,沉吟片刻,轉換話題:“白娘子,那兩位穿黃衫的江湖客可還住在你處?”
葉家杭聽他為自己謀劃,眼眶微熱,攏了攏他的肩膀:“江湖客而已,不必多慮。倒是,白娘子,我等如何才得以與貴盟盟主一見?”
“黃衫江湖客?”白桃想了想,回答:“那哥兒倆昨日已離店。要見盟主,確需細細思量。”
秦樂樂強壓心中忐忑,試探:“收養孤兒需不少資財和護持,少不得要與各方打點交道。若我能在某些關節與你等方便,不知,可否得見盟主?”
瞧對方依舊猶豫,取出手鐲還給她:“你言錦娘罪業極重,這丟失之過便不讓她承擔,與盟主見面事宜,煩請白娘子替我周旋一二。”
他做下此番人情,偏偏白桃推辭不得:錦娘乃她下屬,拿回信物在盟主那處更好交待,想罷,斂裙許諾:“妾定盡力而為。”
待兩少年出門卯時已過,潮濕空寂的長街,在細雨薄霧籠罩下,漸漸地泛起人間煙塵的氣息。
次遞經行的人家,賢惠的女主人為家人準備早點,好學的少年在誦詩書,懶床的童子打著哈欠,夫妻樓上低聲調笑,老翁樓下大聲咳嗽……
塵世紛亂無止的聲音,此起彼伏地落在葉家杭的耳膜,因一層淺淡薄霧而顯得虛幻遙遠。瀟湘竹的傘骨微微傾斜,繪有綠梅的油紙淡雅而清新,如身邊少年那鉛華不染的眼眸。
冷風細雨都似乎被關在了外面,他側頭看著那雙眸子:“你取了白蹄烏,哪日有空我去試試它的腳力?”
秦樂樂卻有幾分意興闌珊:“等天晴了再說,我困了,想睡。”
葉家杭點頭道聲好,撐著雨傘與他走過洇濕的青石長街,轉到客棧,各自回房補覺不提。
話說那日施賽失了白蹄烏,捶胸頓足了半晌,才最終騎上秦樂樂的馬,一路飛奔地趕回嶽雷所在的義軍大本營。
哪料在離營地數十裡之遙,他遇上了先行報信的楊傑亮,連忙將馬拉在路邊與他招呼敘談。
“我,到底將雷將軍的寶馬丟了。”再難啟齒的事,也不得不說出口。
他面紅耳赤地講完始末,楊傑亮卻不意外,拍拍他的肩,勸慰:“雷將軍已料到了,說那秦公子極聰慧,要鬥心眼你我十個都非他的對手。”
“那,先生如何說?他可有辦法將白蹄烏找回來?”商先生是嶽雷的謀士,幾萬義軍的智囊,施賽滿懷希冀, 支支吾吾地問。
楊傑亮抬眼遠眺,江水倒映著晴翠山巒,碧波蕩漾,那人乘坐的孤帆小舟,早已隨浩浩流水而去。
搖頭道:“我此次未曾有幸得見先生,他因恩師病重回山,怕得走上好幾月。”
“他一離開無人主持大局,那,雷將軍也隻得留在營地了。”施賽沮喪得搔頭抓耳,語不成句:“小奸賊,他,我。”
“將軍但說無妨,秦公子或許不過一時惱你,等氣消了,不定便將馬兒歸還。隻你這牽怒無辜的脾氣,回去恐被將軍斥責。”楊傑亮給他打好預防針,方重新上馬:“我有要事在身,你先歸隊報備。”
馬蹄輕快,楊傑亮的心情卻極沉重:他剛回營即被派出,只因後方招募的新兵在北上時遭遇金人埋伏,損傷過半,嶽雷得急報後立刻遣他前去接應。
誰知,等他急馳至聯絡地,發現那處早已人去樓空,唯滿地狼籍顯示出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惡戰。
循著現場匆匆留下的信號,他明查暗訪,晝出夜行,終於在十多日後也追蹤到了濟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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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兩句說的是綠珠的故事,綠珠為西晉富豪石崇愛妾,美豔善歌舞,趙王司馬倫政變後,其黨羽孫秀索要綠珠不得而誅殺石崇並滅其三族。綠珠墜樓而死。
2,寫《綠珠篇》的唐代喬知之,有寵婢窈娘,美姿色,善詩文歌舞,被權貴武承嗣看中,強迫喬知之以金玉賭窈娘並搶走了她,喬知之怨悔作詩。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