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瞎子雙手各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旁邊還有女人跪地喂酒喂菜,其他倭寇也大多如此,甚至還有兩個倭人女子脫光衣服,赤身裸體就在中央交疊跳舞,淫聲浪語不絕於耳,場面淫亂無比。
就在熱鬧之際,突然有倭寇進來在毛瞎子耳邊低聲耳語幾句。
毛瞎子臉色愕然的看了一眼窗外,嘀咕一聲推開懷裡的女子道:“帶他們進來。”
報信的倭寇疾步而出,不久就帶了兩個人進來,為首一個身穿長衫頭戴方巾的儒生,年約四旬,留著山羊須和八字胡須,看起來頗有些城府,另一個虎背熊腰,穿著一身精致皮鎧,腰間還懸著一把長刀和一塊黃澄澄的腰牌,在燈燭照耀下,千戶兩個字看起來非常清晰
“毛島主,別來無恙啊!”儒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慢微微拱手。
看著千戶腰牌,毛瞎子身體略微有些僵直,冷哼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劉師爺,這黑咕隆咚大半夜的,你跑來幹什麽?就不怕掉海裡喂魚麽,更何況交割貨款的時間還沒到吧?”
劉師爺卻是搖頭道:“毛島主放心,此次我並非為了貨款而來,而是另有要事,需要毛島主幫忙。”
毛瞎子一聽不是來催款的,頓時臉色好了很多,身體坐直一些問道:“要我幫什麽忙?”
劉師爺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道:“此事不能明說,毛島主看過就知道了,閱後即焚,不可留下任何痕跡!”
毛瞎子接過信,打開抽出信紙展開,眼睛一掃整個人都定住了,滿臉愕然如同石化一般,許久回過神來再仔細看一遍,滿臉古怪的擺手道:“都出去!”
於是一群飲酒作樂的倭寇和女子全都趕緊起身離開房間。
很快熱鬧的房間便安靜下來,只剩下了毛瞎子和劉師爺還有那個千戶。
此時的毛瞎子臉上的驚訝仍舊還未平複,緩緩放下書信盯著劉師爺道:“你可曾知道信的內容?”
劉師爺點頭道:“自然知曉,還請毛島主盡快行動。”
毛瞎子一拍桌子站起來道:“我雖然是賊,但也不是傻子,我們之間的協議就是幫忙走貨銷贓,各取所需,如今什麽情況難道你們不知道,汪直正在攻打松江府,沿海防禦森嚴,這個節骨眼上讓我登岸豈不是自尋死路。”
旁邊站的筆挺的千戶突然開口道:“那又如何,難道你敢不去?”
毛瞎子呼吸一滯,臉上慢慢透出一股凶戾之氣。
千戶手輕輕按在刀柄上,冷哼一聲道:“毛瞎子,別給你臉不要臉,你也別把自己太當回事,若不是有人打招呼讓我們罩著你,這瞎子島早就被填平好幾次了。”
“你……”
毛瞎子臉皮瞬間扭曲漲紅,脖子上青筋都開始賁起,一隻獨眼閃爍著無比憤怒的光芒,整個人在燭光照耀下,看起來就如同一頭時刻準備暴起傷人的野獸。
而千戶手中的刀柄也是越握越緊,雙腿慢慢岔開,同樣一股殺氣顯現。
雙方僵持數息之後,劉師爺這才微微咳嗽一聲微笑道:“毛島主切莫誤會,我們絕對不會讓你去送死,只是因為事出突然,這才請你幫個忙而已。”
毛瞎子冷哼道:“你們這是請我幫忙嗎?鬼知道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劉師爺尋了個位置坐下來,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這才緩緩開口道:“毛島主,你我相識十多年,從你初當倭寇就有來往,眼下我代表誰你或許並不十分清楚,今天我就提點你一下,我家主背後的人姓朱!”
“朱……”毛瞎子身體猛然一震,臉色瞬間有些慌亂。
“呵呵,你也無需緊張害怕,大明天下都姓朱,雖然並不一定都重要,但你我卻是得罪不起,何況這次的事也並不危險,你應該知道,大寇汪直的兵馬盤踞松江一帶,為了糧食和絲綢,歷來都喜歡劫掠蘇杭諸地,寧波自從廢棄市舶司之後已經沒有了太多價值,因此防衛看似森嚴,實則比較虛浮,而且多以衛所屯兵為主,而衛所官兵你也很清楚,都和普通百姓沒啥區別,何況眼下寧波附近衛所已經抽調不少人馬去支援松江,兵力只有平日一半,而這一半,不光一老弱居多,也大部分在定海縣城駐扎,因此這個任務看似危險,實則一點兒都不危險,甚至比以前你們打劫沿海州縣還要簡單容易。”
隨著劉師爺滿慢條斯理的解釋,毛瞎子臉上的表情變的越來越平靜,最後對千戶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千戶大人見諒!”
“哼,識相就好!”千戶冷哼一聲,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斟酒慢飲起來。
毛瞎子不以為忤,也坐下來問道:“既然如此,這個忙我就幫了,不過事成之後,這次的貨款我要扣下三成作為補償,畢竟上岸會死人的,我的手下培養起來不容易。”
劉師爺淡淡一笑點頭道:“這個要求也不過分,來的時候主人已經吩咐過,一切依毛島主的意思辦,唯一的要求就是盡快。”
“那好,我準備兩天,大後天一早出兵!”毛瞎子得到想要的條件,因此也很乾脆。
劉師爺眉頭一皺道:“大後天太晚了,最好是明天。”
毛瞎子愣了一下道:“不需要這麽著急吧,我還有不少人都在其他島嶼,召集起來至少都需要一天時間。”
那千戶放下酒杯道:“又不是讓你去攻打寧波府,你召集那麽多人幹什麽,裝樣子就行了。”
毛瞎子猶豫片刻點頭道:“那好,明天就明天。”
劉師爺臉上頓時露出笑容道:“另外,還要忙請毛島主再幫個小忙……”
毛瞎子臉皮發黑,但還是點頭道:“還請劉師爺言明。”
“事情本是如此……”
劉師爺三言兩句就將王雲龍在楊公鎮殺衛所總旗官的事說了一遍。
“不簡單不簡單,小小年級竟然就如此勇武,比我當年強多了!”
聽完之後,毛瞎子驚愕之下竟然評價非常高。
他雖然是殺人不眨眼的倭寇,但曾經也是一位被朝廷逼迫出海無家可歸的普通百姓,只不過為了在這競爭激烈的惡劣環境中生存下來,不得不讓自己變得越來越惡,越來越壞。
而他與岸上的權貴商人勾結走私,但實則他也對官府的人非常痛恨。
自古以來官匪不兩立,就算是為了利益勾結在一起,但也彼此存在極大的不信任感,永遠不可能穿同一條褲子。
因此對於敢殺官的人,毛瞎子當然會高看幾眼。
甚至若不是劉師爺言明要將其捉拿歸案,他都忍不住起了招攬之心。
倭寇中狠人層出不窮,但這麽小就這麽狠的角色卻是鳳毛麟角,若是籠絡到手下,那就是一件大殺器。
“毛島主,據我們推測,王雲龍等人出海之後最大的可能就是逃到你這裡來,因此還請你多加留意,若是能將其拿住送上岸,少不得還有你更多好處。”劉師爺提醒。
毛瞎子臉皮輕輕一抖道:“若不是劉師爺來得及時提醒,恐怕真的就錯過了,今天的確有一夥來自楊公鎮的漁民到了瞎子島,聽說明早就會離開。”
“當真?”
劉師爺和千戶瞬間眼神發亮,一起停下酒杯。
“這又不是什麽機密之事,我這瞎子島橫豎就屁大點兒地方,風吹草動我都知曉,我現在就可以讓人去將他們抓來交給你們,來人!”
毛瞎子對著門外吼了一聲,很快一個心腹頭目就大步進來。
“胡老么,你多帶些人,去碼頭東面大王莊那些人住的地方,把今天上島的那些漁民都抓來交給劉師爺。”
“是,島主!”胡老么抱拳。
“既然事情說完,我們剛好跟著一起去看看,抓捕之後直接捆縛手腳丟在船上,明天帶回去交給劉指揮使一並處置,走吧!”
千戶說著站起來,出門招呼帶來的一群官兵,毛瞎子想了一下,命令一群心腹手下取了刀槍火銃點燃火把,然後親自帶著上百人氣勢洶洶直奔王有勝等人住的地方而去。
不過等一大群人趕到位置,發現附近幾棟房子都空無一人,很快又有去準備繩索的官兵報告,他們停在碼頭的船也不見了。
於是一群人又趕到碼頭上,果然不久前還停靠在岸邊的大船,此時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師爺氣急敗壞大吼:“毛瞎子,這就是你乾的好事,媽的,連自己手下的人都看不住。”
毛瞎子更加氣急敗壞,大吼讓人上船出海去追。
不過可惜這烏漆嘛黑的大海,還未出海港就完全陷入迷霧之中,根本就不知方向,鬧哄哄折騰大半夜,所有的船都還在海港附近打轉,根本就沒人敢往深海去搜尋,於是這場鬧劇,直接就無疾而終。
快到天亮時分,毛瞎子獨眼充血的將負責巡夜的幾個倭寇吊起來暴打一頓之後,也來不及修整,直接命令起航去做任務。
而就在毛瞎子大大小小十多艘海船傾巢而出,浩浩蕩蕩離開瞎子島的時候。
離島數裡開外,一艘兩桅海船也似乎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正晃晃悠悠的往東南而去。
很快,雙方都互相發現了對方。
王雲龍等人慌的一批,此時所有人都像兔子一樣熬紅了眼,包括王有勝等一群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海賊,都完全無法在夜間航行,因此東南西北的折騰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才發現還在瞎子島附近打轉。
而就在他們看清方向的時候, 毛瞎子龐大的艦隊已經出現在了視野范圍之內。
同樣,毛瞎子的人也發現了王雲龍等人的船,尤其是跟隨劉師爺和千戶而來的官兵,都認出了那就是昨晚他們丟的那一艘。
毛瞎子氣的七竅冒煙,大吼吩咐艦隊轉向準備去追王雲龍等人。
並非他想在劉師爺和千戶面前表現忠誠,而是他氣不過自己手下的背叛和丟的臉。
不過他很快就被劉師爺勸阻了,要想在大海上追上一艘差不多速度的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沒有配備足夠的火炮徹底將其擊沉的話,有可能幾天幾夜都摸不到對方的皮毛。
更何況眼下主要是完成上面交給的任務,浪費時間完全沒有必要。
何況,這也不是他的船,是寧波府海道的船,丟了就丟了。
至於那個千戶,對此事無動於衷,追也好,不追也好,他都不在意,他只是負責保護劉師爺前來傳達命令,其他的都和他無關,丟一艘船也不算個事兒,畢竟船都是消耗品,海道每年損毀的大小船舶數十艘,沒了就申請繼續建造,也不需要他花錢。
倒是這群被通緝的賊寇讓他刮目相看,聽聞頭領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黑瘦少年,昨日不光殺了定海衛一個總旗,昨晚竟然在他們到達瞎子島的第一時間,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的船偷跑了,這份警惕應變之力堪稱上上,如若任其發展下去,估計又是一方巨寇。
至於毛瞎子……
千戶淡淡瞅了一眼大馬金刀坐在船頭甲板紅木大椅上的倭寇頭目,臉上露出淡淡的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