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汙?”
“這又從何說起?”
自汙的意思,朱祁鈺當然是明白的,但就在剛才,汪貴還對於謙的清正讚賞有加,轉眼間居然就要汙蔑他。
這不是自我矛盾?
實際上,汪貴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古代的大官,面對君主的猜疑,同僚的打壓,自汙是他們自保的一**寶。
對於他們來說,功勳越大,做事越多就越是錯誤,想那北齊大名鼎鼎的蘭陵王高長恭,在面對後主高緯猜忌的時候,便發出了這樣的感歎:“吾去年面腫,今年為何不腫?”
在北齊的末期,高長恭算是宗室子弟當中最能征善戰之人,按理來說,身為表弟,高緯應該對高長恭特別信賴倚仗。
畢竟,誰能親的過自家人呢?
可惜的是,高緯就從來也不是個腦子清楚的。
高長恭越有本事,他就越是記恨,為了保命,高長恭也貪墨了許多資財,甚至想要以生病為由,推脫對外征戰。
他所做的這些事情,都是想要通過自汙來保全自己。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我頻頻受到攻訐,那都是因為我太優秀了!
那麽,當我不再優秀,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惹人眼目?
事實是,思路是對的,但有些時候,最後收獲的結果也不見得就盡如人意。
就比如,高長恭處心積慮,但最後還是被高緯誅殺,倒在了北齊徹底亡國之前。
而至於於謙,可以說,目前汪貴可以給他提供的幫助,不過都是停留在小打小鬧而已。
給他製造一定的輿論壓力,讓他不再顯得那麽不食人間煙火。
將來局勢會如何發展,汪貴也只能且行且看。
有朱祁鈺的信賴,至少五年以內,於謙的性命還是可以保障的,現在的當務之急,仍然是把叫門拒於國門之外。
現在,汪貴已經完成了第一步,通過皇帝朱祁鈺的影響,把那些蠢蠢欲動,想要說服叫門的大臣按在了京師。
我大明不表態,看你叫門還能怎麽辦。
根據歷史記載,叫門要在瓦剌娶親這件事,在大明朝廷亦掀起軒然大波。
那個時候的朱祁鈺可沒有那麽厚臉皮,手段也一般,居然不禁止朝廷大臣也好,宮廷女眷也好,通過各種方式與遠在瓦剌的留學生朱祁鎮取得聯系。
這就是大錯特錯!
朱祁鈺會有那樣的下場,純粹是咎由自取!
這種聯系,不限於書信,包括冬衣、珠寶,總歸是留學生需要什麽應急物資,他就會通過邊關將領或是瓦剌的使者不停的向大明求援。
而大明朝廷就會按照留學生的要求把這些東西一波接著一波的送到瓦剌去。
大明朝廷成了什麽了?
大明商業銀行?
叫門的提款機?
更可怕的是,不切斷叫門和大明朝廷的間接聯系,甚至是直接聯系的另一大隱患還在於,這給了一些心懷鬼胎的大臣想象的空間。
叫門他到底是被廢了,還是沒有被廢?
在大明,他的話到底還有沒有影響力?
朱祁鈺不禁止這些行為,或者說以他當時的能力水平,他無法理所當然的禁止這樣的行為,這就足夠給一些大臣,甚至是內宮裡的實權太監以想象的空間。
也無怪乎後來叫門光榮結束學業,可以在蟄伏了八年之後,又重新死灰複燃了!
歸根結底,罪惡的種子在叫門被瓦剌俘虜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種下了!
讓野心勃勃的大臣們對叫門還存有幻想,這本身對於朱祁鈺這個正牌皇帝不利。
更何況後來的繼承人危機,更是把他推到了懸崖邊緣。
而在增加對叫門的救濟這個問題上,於謙一向立場明確:管他作甚?
他就應該死了去!
這樣立場明確的好幫手,難道不應該幫助他更好的在朝廷上站穩腳跟嗎?
“於少保為人剛直不阿,難免會受到朝廷上那些蠅營狗苟之人的嫉妒陷害。”
“據我所知,姐夫你非常討厭的徐有貞也對於少保恨之入骨,除了徐有貞,也難保其他人沒有這樣的想法。”
“阿貴年紀小,也不懂得朝堂上那些大臣們的勾心鬥角,但我也有些傲氣。”
“在我看來,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古語,在這個世道已經行不通了,與其一身清正還要被同儕攻訐,還不如真的搞出點問題來,由著他們罵!”
“當然了,於少保本人在大事上從不糊塗,也有乾事任事的能力,這一點毋庸置疑,不用我幫忙,他也一樣能保持。”
“我能做的,不過是在小事上給他找到一點錯漏,給那些心懷鬼胎的大臣一些製造謾罵的話題。”
“更何況,人心都是很複雜的。這樣一搞,說不定朝廷上對於少保的非議還就變少了呢!”
“你倒是挺會給自己攬功的。”
“本就清正的人突然出了些許問題,那些犬彘還不全都撲上來了?”
在朱祁鈺身邊呆了一段時間之後,汪貴已經可以拍著胸脯說,對他的性格拿捏的差不多了。
朱祁鈺這一開口,汪貴便明白,他的興趣點在哪裡。
遂道:“姐夫這就不懂了吧,阿貴我以往在賭館裡混的時候,這種事見的多了。”
“若是這一天大家全都輸了錢,那還好說,至少說明,大家的運氣全都是一樣的差。”
“可若是某一天,一群人去賭館,有人輸的稀裡嘩啦,可有人贏得盆滿缽滿,那問題可就大了。”
“輸錢的一定會眼紅那些贏錢的,甚至,在賭館裡就大打出手的也多得很。”
“這道理雖然粗淺,但這高雅清幽的朝堂也免不了這些世俗。”
“於少保為什麽受到朝野非議?”
“他現在大權在握,自然是惹得眾臣側目,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可還有一些人, 他們本就是嫉妒於少保清正的個性。”
“我們這些人,貪的貪,惡的惡,沒有誰能逃得過,偏偏你於謙為什麽就既不貪,也不惡?”
“你就真的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你於謙手握大權卻還可以做到剛直不阿,豈不是襯的我們這些人像小醜一樣?”
“我們這些大人物,如何能忍?”
“所以,你就是沒問題,我們也要給你編造出問題來!”
“可若是於少保在某些問題上也出現了紕漏,說不定就可以勸退一部分人了。”
“這些人會認為,少保終於暴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和他們都是一丘之貉,攻訐他也沒什麽意思了。”
“也就放棄了!”
為了達成終極目標,汪貴可以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他這個人雖然嘴皮子確實利落,可先前他也沒有在皇帝陛下面前反覆橫跳的經歷。
與這一次相比,此前的那些忽悠更像是小打小鬧,難登大雅之堂。
而現在,朱祁鈺的心裡,汪貴究竟是個什麽分量,就可以看明白了。
是皇帝?
還是姐夫?
“你這樣關心廷益,能為他考慮這麽多,朕還真是沒有想到。真是難為你了。”
等了一刻,朱祁鈺終於開口了,話鋒還很是和善,這讓汪貴更緊張了。
這樣沉穩的姐夫,真的有點陌生。
他還不如跳起來呢!
“姐夫,阿貴是不是做錯了?”
“你還知道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