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曹苦著臉,意味著今日早朝又只能硬捱一早上,自從聖人搬到上陽宮後,群臣們大部分朝會只能跪著議完,而且旁邊有負責儀仗規矩的千牛衛,不能有絲毫的小動作。
上陽宮區別於皇城裡面的紫薇殿,格局和金鑾殿不同,龍椅大寶後面還有極寬的內殿,說是內殿也有些不準確,實際上應該叫做佛堂,從全曹的視線看去,在龍位大寶後面,還有垂落的褶形帷幔,並不能見清武則天的身影,只能微微瞧見巨大的佛像和燈盞。
高延福從裡面出來,是個體態靈活的胖子,三十多歲,面容可掬,抬頭便能看見他的雙下巴,但宮中沒人敢對他不敬,他一人身兼七八個內宮要旨,是聖人最信賴的宦官,即便是太子見了他都要稱呼一聲“總管”。
“把大寶挪到一旁去。”高延福吩咐。
朝會尚未開始,全曹的膝蓋便開始酸疼,聖人露面很看心情,若有值得慶祝的事,會在大寶上召開朝會。她若不高興,便會在內殿禮佛召開,似乎佛可以讓情緒穩定下來。
但問題是聖人在蒲團上跪著禮佛,他們這些臣子總不能站著居高臨下,所以隻好跪著論事。
龍位大寶挪開後,只見帷幔出來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上官婉兒,宮中都尊稱都叫她為‘內相’。
她出來後,高延福便不再說話,微躬著身子側立。
上官婉兒身著男裝,但依舊難掩衣服下傲人的胴體,她聲音原本悅耳動聽,卻在朝會上故意壓著嗓子道:“聖人問,李昭德,無辜否?”
全曹見來俊臣遞來眼色,正組織著語言,李余福已跪爬至中間,端著笏板奏稟道:“聖人,昭德公當無辜,乃是東宮生事,假借昭德之名圖謀禍亂之心。昭德素有賢明,並非如李元勤書中說攛掇東宮謀亂,而是東宮潛龍出水,攛掇昭德生反,事實如山,聖人可召昭德詢問。”
武承嗣出列道:“聖人,東宮包藏禍心,臣請查。”
來俊臣旁邊的天官侍郎蘇味道附和道:“臣聞運海摶扶,必借垂天之羽,乘流擊汰,必佇飛雲之楫。昭德性情忠實,必被他人攛掇,臣請查東宮。”
內史王及善反駁道:“聖人明察,如今只有告密者一紙誣告,人證物證皆有待查榷,臣請三司會查此案。”
裴行本也道:“夫法之至公者,莫大乎黜陟,治亂之所系者,莫重於官師,還請聖人將案件移交三司。”
“臣等請會查。”與東宮交好的朝臣皆附和上奏。
來俊臣則是冷眼旁觀,眼裡充滿了戲謔。
果然,上官婉兒姣美的面容擰成一個川字:“諸位,是我剛才的話沒有傳達清楚嗎?”
“聖人問的是李昭德,平日裡有沒有過失,有沒有做出有害朝廷的事。”
全曹立馬連滾帶爬的滾到大殿中間,稟告道:“臣檢舉李昭德,在坊間公然搶人,完全不顧朝廷的法度,敗壞了朝廷的風紀,聖人好不容易肅清吏治,全被他一人給敗壞了。”
來俊臣這才滿意,這些老臣天天顯擺自己的文采,聖人要聽的是故事,這些人天天就講大道理,義正言辭,引經據典,難道這些道理聖人不知道嗎?
人的道理,沒有人不知道。
皇甫文備出列道:“聖人,臣亦要檢舉李昭德,蔑視國法、藐視聖人。臣主管刑部以來,多次勸誡李昭德謹言慎行,他卻說刑部和推事院是聖人翦除政敵的爪牙,對國法不屑,對聖人不敬,臣請洛陽道士觀之,李昭德有謀反之相。”
“謬哉!昭德志勤道遠,豈會謀反!”
“依我看,還是要交給大理寺、肅政台、刑部三司共同查辦!”
來俊臣老神在在,眼睛瞟著瑟瑟發抖的武輪,洞悉著殿上的局勢。
魏王府的策略是拉攏李昭德故友,打擊東宮。王及善的策略是先迂回讓三司會查,而推事院則是要拉李昭德和東宮下水。
他不急著表態,全曹等於代表了他。他要等東宮出招後,置東宮於死地。
“夠了!”一聲嬌斥,群臣頓時噤聲,明明聲音如天籟空明,但有些大臣聞聲已然流汗了。
上官婉兒立馬入內侍奉,須臾又走出來道:“聖人言,既有過失,昭德可死。”
群臣頓時嘩然,剛才替李昭德說好話的大臣此時兩股戰戰,不停的擦拭著汗水,李余福更是面如死灰的癱坐在地,整個大殿上汗珠如同水簾。
上官婉兒冷言道:“噤聲!”
殿中瞬間變得針落可聞,等大殿恢復平靜,她又轉向頭對李旦道:“太子,聖人讓你給她一個解釋。”
李旦置若罔聞,然後打了個哆嗦,仿佛才意識到自己是太子,連忙伏拜道:“聖人,武輪冤枉啊,武輪什麽都沒做,武輪還只是個孩子。”
來俊臣不禁皺眉,李旦三十好幾的人,竟然說自己還是個孩子,心機果然深重。這就相當於一邊賣慘,一邊討好聖人。意思他李旦是孩子,那聖人也就是妙齡年紀。
帷幔裡有了反應,天籟的聲音凌冽傳來:“朕讓你說點有用的!”
李旦繼續叩拜,“聖人,李昭德和兒臣沒有關系,他兒子李元勤是花了錢從兒臣這裡買的散官,兒臣在東宮從不見外人,沒見過他!再有兒臣踩死一隻螞蟻的都心軟,又如何敢和謀反兩個字沾邊啊!”
“告密書中說,你和李昭德是連襟,借著這層關系成為羽黨,他攛掇你謀反,要掙一個從龍之功!”
“不,不是,冤枉!兒臣上朝前已經和楊奉儀和離了!李昭德和兒臣一點關系都沒有,兒臣攛掇不來,也不會被別人攛掇,武輪最聽聖人的話了,武輪是好孩子。”
和離?
李旦的話一出,滿朝驚色,瞬間便意識太子在斷尾求生!有的人驚訝李旦的反應速度,有些人則是露出失望。
而來俊臣瞥了一眼武承嗣,想起了裴武。此子若在撒謊,那其洞徹人心的能力實在可怕。
東宮的自救方式,他提前預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