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大帝 第四十三章 難題

“裴先生?”

裴武回過神來，事已至此，硬著頭皮道:“公主請說。”

太平公主斟酌語氣，眼神泛起回憶之色，旋即睫毛輕眨，似乎在藏住心事與直言不諱間猶豫不定，良久打定主意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道:“裴先生，坊間都說我養有姘夫情人，不守女德，世人總是以己之心度人，從不在乎真相，先生以為令月如何證明清白呢?”

裴武見她螓首蛾眉下的水波注視著他，坦然與她對視，露出微笑道:“人心渾濁，每個人都困於自己的認知中，大部分人人雲亦雲，缺乏用心思考，所以公主的清白在乎於自己的內心，而不在乎他人之心以及他人言論。”

太平公主認真垂聽，俏臉不施粉黛卻如朝霞映雪。

裴武的聲音響起:“我們每個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很容易偏聽或者偏信。就像邊關告急，契丹人侵擾北地，而然神都城中的很多人是感受不到的，他們每天的日常沒有變化，體會不到戰爭的殘酷。你可以說他們小富即安，可以說他們見識狹隘，但不可否認，每個人都活在內心的感受中。”

“所以人生算是一場修心之旅，向外索取永遠無法獲得滿足和幸福，唯有反諸求己，才可得內心光明，公主不妨放下執念，珍惜當下。”

太平公主反駁道:“並非執念，而是清白的名聲。”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令月從未想傷害任何人，但總有人要誣蔑我的名聲，是不是只有成為聖人，刀俎之下天下人才不敢亂嚼舌根。”

裴武暗忖以太平公主的語氣，已經有點往偏向政治路線了。

王陽明的心學看來並不管用，換了一個方式道:“公主想改變天下人的誤解，實際上不難。”

太平公主聊到此處，才露出笑容，頓時眸含秋水，示意裴武至案上詳談。

兩人對案而坐，彼此間的距離變得很近，都觀察著對方，太平公主目光很大膽，如同春風拂面，反倒是裴武秉承著非禮勿視的原則，一時間有些局促。

太平公主齒如齊貝，呵蘭吐氣道:“我見過很多聰明的人，他們有的建議我勿需理會，或者勸我殺人止謠，不知裴先生的辦法又是什麽?”

裴武暗忖太平公主外表看起來美豔無比，可內心極其的堅定，可見她詢問的人很多，但對答案的分辨能力很有見地，並不會因為自己的名譽受損而胡亂聽從。

他不免想到，太平公主所說的是真的嗎?

剛才見她的第一眼，其實裴武已經相信了大半。這樣的女子，單從權勢來講有姘夫情人在大周的貴女圈中，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可她的眸子中的剪水星海，澄澈清明，沒有一絲促狹。

裴武笑道:“公主可知，要改變人固有的認知，說起來很難，做起來很容易。”

太平公主微嗔道:“裴先生請直言。”

她對裴武這種賣關子的行為有些嗔怒，提醒眼前人她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之所以提這個問題，其實就是看裴武有沒有真才實學。

袁娘將裴武誇成奇男子，無非誤以為以前有張昌宗偶爾寫些詩詞給自己解悶，張昌宗進宮後，自己無聊了很多。

但實際上張昌宗除了詩文上有些造詣令她佩服外，並沒有契合的地方，恰好聖人也頗為喜歡詩詞之道，她便將其獻給了聖人。

如果張昌宗真是自己的姘夫情頭，自己又怎麽舍得讓給聖人呢?又或者聖人怎麽會收納她喜歡之人！不過是有心人杜撰誣蔑罷了。

裴武給她的第一印象是劍眉星目的眼睛，純潔無暇的少年郎竟有一雙看上去清澈卻仿佛藏著萬千的心事的眸子，非常引人注目。

她看過裴武做的詩，以及坊間流傳開了的《江浸月》，確為才華橫溢之輩。

但早前與張昌宗探討詩詞良多，使她對詩詞一道的熱情大減，再驚豔的詩詞對她來講，不過是件閑暇時光欣賞的藝術品。

她很期待裴武如同袁娘所說，能夠解決她心中鬱結。

其人是否真的有真才實學，便看‘名譽’一題能否解答，裴武剛才所說的‘反諸求己’很驚豔她，不過這道題的解法，她能接受這個答案，聖人不行。

自獻了張昌宗以來，聖人曾幾次召她入宮，言坊間積毀銷骨的謠言已有所聽聞，聖人大怒，很關心她的名譽，擔心世人造謠他們母女共玩一個男人。

她要看裴武如何回答，這道題等同聖人垂詢，暫時沒有人能交出令她和聖人滿意的答卷。

裴武沉吟了片刻，道:“公主把神都的人姑且分為十份，一份被人攛掇，然後生起了謠言， 但是還有九份保持沉默，或者被謠言所禍，又影響了第二份人，可還有八份的人並不關心此事，又或者保持中立的態度。”

太平公主顧盼生輝，思索著。

裴武接著道:“所以想要抑製住或者熄滅其中兩部分的人謠言，很簡單，號動其余的八部分人相信真相，那麽謠言自破。”

太平公主月眉星眼頓時精彩起來，驚訝道:“我首次聽人把謠言具象化，可如何讓其中八份人相信真相?我只聽人說越描越黑，越解釋越陷入被動。”

“公主，謠言的本質是操縱人心，解決謠言的方式同樣為操縱人心，可曾聽過輿情。”

太平公主搖搖頭，端著好奇嫣然一笑。

裴武見她被吸引，不經意的掃過她波濤洶湧的胸口，忍住想要流鼻血的衝動，道:“操縱輿情，便等於操縱人心。”

“裴先生不要再賣關子了，具體如何實施?”

“在大周，有收集消息一類的文書嗎?”裴武問道。

太平公主腕白肌紅的柔荑撐著下頜想道:“有，邸報。朝廷對各地方官員，會將最新的政策和法令以邸報的形式發往衙署，其余的還有軍報和官府的告示，可這跟輿情和人心有什麽關系?”

裴武湊近，在太平公主蹙眉時停下，輕聲道:“有一物為報紙，不是針對官員設置，而是面對普通的百姓，坊間若養成了看報的習慣，那麽報紙寫的什麽百姓士子便會相信什麽。”

“這樣一來，十份人看報，不管是什麽謠言都會被報紙擊破，公主可借助報紙輕而易舉的恢復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