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通坊的鼓聲剛過,合宮縣的不良人便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
李昭德如今罷了官,反而氣性更大,更為固執,自是不接見這群連胥吏都算不上的不良人。
李二郎不學無術,隻好由裴武和楊念琴出面應對。
洛州有十二縣,神都獨佔兩縣,兩縣由洛水橫斷,其北為洛陽縣,其南為合宮縣。不良人為縣衙除衙役外的武備力量,由縣尉統管,大多為神都城的遊俠兒充任,領頭的為不良帥。
準確的說,這群人等同於後世的城管,不良人所到之處,無證商販頓時雞飛狗跳。
由於神都沒有設置京兆府,不良人職權裡還兼顧著緝察刑事,民事訴訟。
合宮縣的不良帥在江湖中頗有名號,人稱馬金刀,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一柄磨的鋥亮的大鐵刀十分厲害。
他曾在洛水幫坐過第三把交椅,知他來歷的又稱呼他一聲‘馬三爺’。
趙財便喊他馬三爺,“三爺,今兒怎麽有空來。”,今時不同往日,以往這群不良人從來不敢招惹李府,現在樹倒猢猻散,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來,趙財隻想把這群夯人糊弄過去。
“三爺稍待,先喝茶,我去取些禮物。”
說是禮物,實際就是錢,花錢消災。
馬金刀卻不想被糊弄,更不想收錢,“免了,今日來,辦正事,請你家主子出來。”
他腦袋很大,額骨隆起,像在頭頂長了兩隻眼睛,板起臉來青筋梗在臉上,殊為可怖。
趙財笑容凝固,又不好說李昭德不屑見他,正為難之際,裴武和楊念琴、李元紅聯袂而來。
裴武在後院聽了李元紅的介紹,心裡大體有數。
見了馬金刀,遂道:“良帥,有何事可以和我說。”
不良人的稱謂實際上並非尊稱,有貶低的意思,背後這般說無妨,當面一般都會把‘不’字去掉。
馬金刀自顧的端坐在高堂的椅子上,喝著茶,可能嘴太大,鑽進去茶葉,‘啐’一聲吐飛。
“小娃娃,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兒郎們未動刀子已經算得上對昭德公尊尊敬敬,若再得寸進尺休怪我翻臉無情。”
楊念琴正要答話,裴武搖頭讓她別出頭,楊念琴算是裴武的在大周的第一個女人,不良人不過是城管大隊而已,還沒淪到楊念琴拋頭露面的時候。
“小圓,把令牌拿出來,給良帥瞧瞧。”
小圓虎著大盤臉,從懷中掏出公主府的符令,橫眉冷眼道:“見了公主府令,如見公主,爾等休要在此撒野。”
小圓一向囂張跋扈,最近被太平公主教訓了後收斂了很多,但本質上還是一個蠻橫的女子,她一開口,公主府權勢滔天的感覺頓時撲面而來。
馬金刀連忙招呼著兒郎跪下:“見過公主。”
小圓邀功般看向裴武,像是說‘看吧,關鍵時候還得靠姐們兒’。
李元紅原本被馬金刀的氣勢所懾,這會兒見他老虎變貓,等他們起來,眼睛一轉又拿出武延基給他的令牌道:“見了魏王府令,如見魏王。”
馬金刀冒著冷汗,啪的一下又跪在地上:“見過魏王。”
楊念琴見著這一幕忍俊不禁,在一旁用手掩笑。
馬金刀再次站起來時,背佝著,心中大罵差他來的縣尉胡元禮,這叫軟柿子?差點捅了馬蜂窩了。
“金刀有眼不識泰山,請郎君恕罪。”說著,把剛喝茶杯快速遞給了隨他來的不良人,又用自己的袖子將灑落的水漬擦拭乾淨,接著從地上將啐飛的茶葉片拾起藏於袖帶。
楊念琴和裴武這才坐至高堂。
見裴武仍舊板著臉,馬金刀諂媚的笑道:“郎君生的真俊,與夫人珠聯玉璧,令人好生羨慕。”
李元紅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在這裡亂嚼舌根。”
楊念琴聞言則截然相反的心裡抹了蜜。
裴武冷哼一聲,掃了一眼門口的不良人,道:“說吧,興師動眾來李府有何事。”
馬金刀有些不好意思說,但縣尉交代的事又不可能無功而返,遂硬著頭皮道:“昭德公在城南的土地,死了牛,說是昭德公想吃牛肉,故意毒死了牛,佃戶鬧到了明府那裡,縣尉差我們向昭德公問清此事。”
他說完,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李元紅登時道:“絕不可能,這是誣陷。”
裴武皺著眉頭道:“可有物證。”對方既然把人證買通了,物證應該早有準備。
馬金刀道:“我們從喂牛的食槽中找到了毒物砒霜,牛圈只有李府在莊子的管事能進入,此為物證。”
“砒霜?”
馬金刀點頭,雖然朝廷明令禁止商鋪不許售賣砒霜等毒物,但民間需求很大,官府管制過程中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念琴忍不住道:“可笑,如此明顯的栽贓嫁禍,你們官府的人是酒囊飯袋嗎,難道看不出有人故意在馬槽下毒,陷害李府。李府既是主家,又怎麽會蠢到做出殺牛的事來。”
馬金刀語氣確定道:“人證說看見了莊子的管事買了砒霜, 我們向砒霜店確認無誤。根據莊子的佃戶所言,平日裡李府城南莊子的管事也吹牛說,牛老了,耕死了便把牛肉全割下來孝敬給昭德公。”
“所以昭德公故意毒死耕牛之案,人證物證俱在,管事李農已被抓到縣衙審問,卑職今日前來,便是問昭德公,莊子的管事,要活的還是死的?”
馬金刀原本接到命令,先牽連李府,再威逼李昭德想不想活命,但現在對方拿出了公主府和魏王府的令牌,隻好退而退其次的問想不想讓李莊的管事活命。
李元紅從小便在李農的照看下長大,哪能看著府中老人冤死,怒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袁恕己不是說自己如何公正清明嗎,這就是他的為官之道?”
袁恕己是合宮縣的縣令,在神都官聲不錯,頗受聖人賞識。
馬金刀連忙道:“公子慎言,明府明察秋毫,斷然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楊念琴招過裴武,讓不良人稍待,進了內堂,幾乎咬著裴武的耳朵道:“袁恕己是東宮的人,早前他在東宮掛職,便和李旦來往密切。”
裴武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東宮在背後搞鬼。”
楊念琴沉吟道:“我不確定,但以袁恕己的反常,東宮一定在背後推波助瀾,裴郎,山雨欲來了。”
裴武道:“無妨,他們先出手,未嘗是件壞事,在明處較量,我並不怕。現在至少我們要查清楚馬金刀說的是否屬實,不能因為李農是李府的人便妄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