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後世大喝“雷公助我”的天公將軍、大賢良師,大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口號的傳銷頭子不同。
這個時候的張角年少氣盛,尚且稱得上是東漢的熱血青年,受漢桓帝崇信“佛”“道”的影響,張角自小也是信奉黃老之學。
需要注意的是,東漢的黃老之學已經與前代戰國至西漢的“休養生息”的黃老思想不同。
受東漢讖緯神學盛行的風氣影響,此時的黃老之學已經從“經世之學”轉變為“自然長生之道”。
張角就是這一思想理念的實踐者,即把黃老之學與神仙長生、鬼神祭祀、讖緯符籙、房中養生等方術雜糅。
完成了對黃帝、老子二人形象的初步神仙化,按照這一基本邏輯,道教脫胎於道家,又有別於道家,逐漸出現了發展方向的一次轉變。
漢中張魯的“五鬥米教”也是如此。
一個時期誕生的宗教是一個時期“人”的思想的載體具象,在西漢董仲舒將儒學神學化後,東漢頻繁的天災與經史子集等經典相互映襯。
所以說古代評價一個人“缺德”,往往就是對其所做行徑的控訴,即“尤為天理”,缺了“天德”也缺了“人德”。
即地上人因德所缺遭禍,天降災罰,這也就是為什麽經歷了蝗災與大旱的百姓會將仇恨的矛頭指向最高統治者劉宏。
他的好色荒淫與古之暴君的形象完美融合,而這些暴君的形象,又是有“官方史學”作為依托的,因此,這就具備了所謂的“合理性”。
秦漢時期的政治,是轉變,但也是前代政治的變異承襲,尤其是董仲舒的新儒學,他其中所繼承的前人,“亞聖”孟子的思想的基礎上,使得“原始民主”的國民身份又一次抬頭。
“君權神授”,這個概念拋出時,我們往往是需要特別注意的,他亦是一把“雙刃劍”,他對皇權壯大的同時,也在強化“天”的權力。
這樣講過於抽象,實際上,就是在強化倫理道德在社會中起到的作用,與宋代朱熹的“理學”誕生的背景不同。
東漢的“神學統治”對皇帝權力的限制是明顯的,因為他們要時刻面臨著掌握權勢的“士人”與“外戚”的監督。
不是所有權臣都是“周公伊尹”,尤其是外戚梁冀、“清議”黨人,甚至是宦官“五侯”,這也是陳霽緊張的原因。
或許有人會有所疑問,但陳霽心裡清楚,太平道的誕生與“黃巾起義”的爆發是不會因為他所做出的努力而被避免的。
如周幽王時期的“國民暴動”一般,張角的太平道所掀起的“黃巾起義”之所以能夠號稱“從者百萬”,他的群眾基礎就是基於“原始民主”的殘余在神化儒學抬頭後所形成的“社會意識”。
不僅僅是群眾,東漢的神學氛圍是自上而下的,從西漢中後期至新莽光武時期,統治者對“天命”神學的信仰,形成了統治階級的“思想生態”。
從而形成了一種全社會性質的“神學思潮”。
君不見三國之中,“劉秀當為天子”的光武,蜀有“白帝城”之白龍公孫述、劉備,魏有“譙縣龍氣現”之黃龍,一句“東南有天子氣”孫家父子三人為之奔走一生。
黃巾起義可謂是集“天時、地利、人和”而起,然而,終究是張角與百姓都犯了“本末倒置”的錯誤,即作為統治思想的“天命神學”的解釋權,永遠掌握在“統治者”的口中。
殊不知“黃天”,亦可為“皇天”也。
因此,即便黃巾起義不可避免的會爆發,但陳霽絲毫不擔心如何平定,恰恰相反,陳霽所想的是如何利用黃巾為他所用。
“養寇自重”也好,“惡意引導”也罷,陳霽必選改變黃巾起義的針對對象,對待地方官府行政體系的破壞不可取,根本無法滿足他們真正的訴求,也無法側面迎合陳霽的利益。
這一點要向後世的“衝天大將軍”、“大齊菊花皇帝”黃巢學習。
黃巾的矛頭,陳霽始終放在對地主豪強的清洗與削弱,朝廷的軍隊負責維護的是百姓,至於地主豪強,自然也要維護,但起碼要讓他們犒勞軍隊,想要保護,自然就要繳納“保護費”。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以上的思想在此時的張角腦海中已經有所雛形。也是得益於此,張角得到了南華的認可。
太丹南華界,南華的道場。
南華座下的童子見長跪不起的張角很是無奈,奉南華之命,他已勸三次。
“你此番上山,是為采藥,不慎跌落,我家真人好意相救,三日拜服,足表謝意,緣何不肯離去?”
“上山采藥,是為救人,我不幸失足,本是必死之身,所幸真人出手,以神仙之術方得保全。”
“張角自知資質有缺,卻也妄得真人指點,習得如此仙術,以求懸壺濟世,縱使不能普度眾生,也自當竭盡全力,澤被一方百姓,也算為真人積善。”
張角倒是好心,可童子所受南華的囑托卻不顧這些。
“回天之術,有悖常理,不可輕傳,真人念你一心救人,可謂赤誠,心生憐憫,方才出手相救,今日你如此做態,實是得寸進尺。”
“回天之術,雖可救我一人,可觀天下,又有多少赤誠淳善之人枉死道旁?”
“真人料到如此,叫我二人告之於你,他這裡沒有什麽妙法仙術,更沒有什麽濟世良方。還是勞請您另尋他處吧。”
聽罷此話,張角終於動了,本欲再做爭取,可早已透支的身體似是山崩一般,剛要起身,隻覺兩眼一黑,轟然倒塌在青石板上。
在精神徹底沉寂的彌留之間,他恍然間望見了身旁那塊真正的守山石上浮起了五個大字,赫然寫道——太丹南華天。
停雲靄靄,時雨濛濛,不見青山。
雨潤清澗,溪吻巉岩,露垂翠葉。
蜃樓宮闕,罄聲醒神,清淨靈台。
太丹南天,離明英華,發揮道妙。
“浩浩兮穹天——,渺渺兮仙音——,煌煌兮大漢——,涅槃兮黃天——”
張角隻覺得是一番天旋地轉,卻已是身處一方大殿中的蒲團之上,罄聲悠然,透徹了心神,香爐中騰起的雲霧縈繞在大殿之中,隻覺得換了人間。
望向大殿正中央的道壇上端坐的虛影,張角壓下心底的激動,緩緩的問道:“真人,漢亡否?”
聞言,南華面容不動,口唇不張,一道浩渺之音卻仍舊傳到了張角的耳中。
“福來有由,禍來有漸。劉漢四百年,國祚未盡。”
張角一喜,大漢還有希望?!喜色盈面,連問道:“存漢者何人?”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其一奧妙,玄之又玄,眾法之門,豈可察焉?何以名焉?假以何言?”
常言說故弄玄虛,這話說的沒錯,高人講話總愛雲裡霧裡,可對於張角卻不同,熟讀道家典籍的他自然明白南華的難言之隱,天命有常,自有其規律。
“言天道無情,聖人無欲,竟棄眾生而不顧?束之高閣,離世之外,此為何理?!故作高深,不足為奉!”
道理張角懂,但人豈能因天命而束手?他必須一問。
“天無絕人之路,聖無絕人之道,你既執著於此,也罷,便賜你天書三卷,名曰:《太平要術》,你且好自為之。”
張角頓時一喜,眼中精光乍現,小心翼翼地接過此書,奉若珍寶,高舉頭頂。
大聲朝那虛影拜謝道:“謝真人賜書,張角今得此書,定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異心,必獲惡報!還望真人告以名號,事成之後,以奉香火。”
張角等待許久,也未聽得回應,隻覺得又是一番天旋地轉,再睜開眼,只見到是之前的那兩個童兒卻是急壞了,忙扶他倚靠在身上。
張角茫然四顧,怎得也未尋到真人的身影,但懷中的三卷《太平要術》尚在,剛剛的一切似真似幻。
這裡要做一解釋,太平道卻是張角首創,但所謂的《太平要術》的說法是遵照演義的版本,實際上的《太平經》應當是源自於吉的《太平青領書》。
至於《太平要術》,則與南華所說一樣,是《太平經》的精華版。
《後漢書·襄楷傳》說:“初,順帝時,琅琊宮崇旨闕,上其師於吉於曲陽泉水上所得神書百七十卷,皆縹白素朱介,青首朱目,號《太平青領書》,其言以陰陽五行為家而多巫覡雜語。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經,乃收藏之。後張角頗有其書焉。”
與太平道起初受到順帝的阻礙不同,張陵的“天師道”則獲得了順帝的支持,並得到了大力的推廣。
也就是《三天內解經》雲:“太上以漢順帝時選擇中使,平正六天之治,分別真偽,顯明上三天之氣。”
“以漢安元年壬午歲五月一日,老君於蜀郡渠亭山石室中,與道士張道陵將詣昆侖大治,新出太上。”
“太上謂世人不畏真正而畏邪鬼,因自號為新出老君。即拜張為太玄都正一平氣三天之師,付張正一明威之道......”。
顯然,張陵受太上賜天師之名份,並成立正一明威之道。
據明張正常所撰《漢天師世家》亦記載,他在順帝漢安元年(142年)在鶴鳴山受太上老君之命,被太上封為天師之位,創立天師道。由其奉老子為太上老君,可知張陵在漢安帝時學道,當是奉“黃老道”。
由此與上述太平道脫胎於黃老道一樣,中國道教的起源,也確實是從在東漢神學氛圍濃厚的背景下,自“黃老道”中產生的。
得到了南華所賜的《太平要術》張角起身向山門拜了又拜,別了方才那位童兒,他的目光堅定中帶著一絲決絕,淋著雨下山去了。
方才的那位童兒望著他下山的身影笑了笑,最後化作兩縷青煙歸於雲間去了,就連那道原本於風雨中矗立的山門,也是消失不見。
隻留下一聲縹緲的歎息於山谷的上空久久回蕩,似是早已預見了慘痛的結局,雨,下的愈來愈大了。
南華不說,對於左慈這種有史書記載的“仙人之軀”,或許確有根據。
這就要提到宇宙誕生論,與古代西方的原子論不同,古代中國流行的是元氣論。
根據這種學說,萬物都是由元氣或者精氣組成的,元氣或者精氣聚在一起,就是有形的東西;散開來就成為了無形的東西,這種東西,被我們通常以“氣”來稱呼。
繡衣使者中的偃武衛中的大多數人,就是這樣的“煉氣士”,其實本質上,也就是我們口中的“武林秘籍”,結合中醫與古武的產物,並加以上古先秦流傳下來的所謂“仙術”,也就誕生了。
例如曹操召集十六方士,這十六個人有一共同點,那就是他們所修習的仙術,都是“房中之術”,宗旨是利用此術達成人體內外的“陰陽平衡”。
洛陽,陳霽似乎心有所應,不禁將目光投向了張角所在的冀州。
“冀州,張角,太平道。”
或許,我們相遇的日子,不遠了。
冀州,魏郡。
據《後漢書·皇甫嵩傳》記載:“初钜鹿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奉事‘黃老道,蓄養弟子'跪拜首過;符水呪說以療病,病者甚愈,百姓信向之。”
此時的張角也正在按照這一記錄在落實在行動上,經歷了“蝗災”與“大旱”的百姓在張角的太平道的勢力的撫慰下逐漸從惶恐中走了出來。
當然,張角的“符水”治療法也未必就行得通,說白了,依舊是靠著他那點微不足道的醫學和藥草知識,在面對真正的重疾面前,他自然也就露出了馬腳,引來質疑是必然的。
也就有了《三國志·張魯傳》注引《典略》的記載:“張角為太平道。太平道:師持九節杖為符祝,教病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病或自愈者,則雲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則雲不信道。”
可是人在困難之時所受到的好會在心裡逐漸放大,東漢的百姓也是一樣,無論張角的符水是否能夠治療他們的疾病, 事實就是張角在朝廷照顧不到的地方給百姓提供了“心靈”與“精神”上的撫慰。
劫後余生的人們僥幸靠著張角所謂的“符水”活了下來,因為心理作用對張角及其身後的太平道產生了名為“信仰”的追求。
一時間,太平道的教眾瞬間擴張,也就出現了三十六方,大者數萬,小者過千的龐大隊伍。
“張角派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轉相誑惑,十余年間,眾徒數十萬,連結郡國,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入州之人無不畢應。”
在劉宏與陳霽攪動風雲、試圖迎來中興的曙光之時,張角的太平道也通過一系列的舉動逐漸的壯大起來,如前面所提到的,陳霽的繡衣早就注意到了這些。
可陳霽不敢托大,若是提前乾預太平道的發展,陳霽也無法控制其最終的走向,平定不難,但對大漢的統治根基的重創卻不可避免。
在未解決外患的之前與現在,與太平道在明面爆發衝突,如何也不是明智之舉。
陳霽默默的回到侍中寺,走到窗前的桌案之上提筆寫下:“蒼天已死,皇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字成,陳霽將毛筆放於原位,北望邙山。
“待鮮卑平定,就是你我皇天與黃天的對抗了,張角,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陰影中,頭戴面具的繡衣撤身返回冀州,他要回到張角的身邊,為陳霽提供張角的一切情報。
至於這個人的名字,我們都熟悉,他就是繡衣偃武——“隱逆”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