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卦,九四:或躍於淵,無咎。
侍中寺
自陳霽回京上任侍中令已有半月,這半月以來,經歷了與劉宏、三公之間共同的商議後。
出於對平衡朝野上下各方勢力的考慮,眾人才將侍中寺的左右仆射與八個侍中席位敲定了下來。
侍中左仆射,劉寬,宗室重臣,弟子傅燮、公孫瓚,號為“通儒”。
雖為左仆射,但實際卻是陳霽與劉宏共同扶持的話事人,陳霽不在時,就由他來負責侍中寺的一切事務。
侍中右仆射,楊彪,舉孝廉,弘農楊氏出身。
這個人選雖然是由士族提出,但卻是正合陳霽和劉宏兩人的意。
原本楊彪是作為侍中被提出來的,被陳霽提拔成了右仆射,其用意就在於拉攏弘農楊氏,從而為日後與汝南袁氏的對峙做好充足的準備。
至於八名侍中,則是各方勢力主要爭搶的對象。
侍中荀攸,穎川荀氏出身;侍中曹操,權宦曹騰之孫;侍中賈詡,姑臧寒門子弟。
這三人不用多說,為了避免多方勢力之間的拉扯導致效率低下,陳霽力保荀攸與賈詡二人繼續擔任侍中一職,又舉薦曹操,這樣連帶著他和劉寬,就佔據了侍中寺十一人中的五個席位。
至於余下的六人,他們分別代表了宗室、士族、中立的三方勢力,但又有區分。
侍中袁紹,汝南袁氏出身。
由袁氏袁隗與袁逢二人保舉,作為汝南袁氏初步涉及內廷的人選參與到此次重大的體制變動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侍中寺的存在,就是為了製衡尚書台而存在的,以便於劉宏減輕政策實施下去的阻力,因此,各方自然都要來分上一杯羹。
除袁紹外,袁氏嫡子袁基、袁術被舉薦入宮充任郎官,伴君左右。
侍中劉表,大漢宗室子弟,天下八俊,原北軍中侯,現已轉交給了孫堅。
劉表同樣是陳霽舉薦,並得到了一眾宗室大臣的支持。
以司徒劉寵、宗正劉淑、尚書令劉陶、諫議大夫劉寬等人為首,連同尚書左丞劉虞與太中大夫劉焉共同支持。
侍中種拂,前司徒種暠之子。
侍中周異,廬江周氏子弟,周瑜之父。
侍中趙溫,前太尉趙典之侄。
這三人算是用來平衡各方的緩衝勢力,種氏、周氏、趙氏,都是三公之後,代表外朝勢力參與內朝平衡的,實質上也沒有過多的實權,是各方爭取拉攏的對象。
除此八人外,劉宏又置八節士,以宦官擔任,這個用意就比較深了,眼下的侍中寺,皇帝與陳霽、宗室、士族、寒門等各方勢力都有涉足,宦官的加入,也使得這之間的製衡更加微妙、複雜,但也更加穩定。
眼下,陳霽正奔赴洛水,為了給侍中寺的穩定再添一道保險,陳霽打算請出一位賦閑在家很久的人。
前大將軍、竇武。
公元172年七月十八日,竇太后竇妙薨逝,劉宏母董氏即太后位,起初也想要扶持自己的母族,卻被陳霽與劉宏阻止,使其計劃破產。
至於為什麽信任竇武並選擇他來作為最後一道保險,這是經過陳霽的觀察和思考後才最終決定下來的。
現如今,竇氏子弟除他以外,都被禁足在茂陵,只有他被軟禁在洛陽大將軍府,倒也不必擔憂他能掀起什麽風浪。
洛水
江上千裡浪花翻滾如雪,岸上一排排的桃花卻無多言。
竇武專心的看向自己的釣魚竿,絲毫不顧站在一旁行禮的陳霽。
“人在天涯鬢已斑,老夫如今一介白身,安敢受侍中令之禮。”
竇武的語氣不悲不喜,自從政變結束,他可是樂得如此清閑,大漢在如今劉宏的治理下也算看得過去,至少與他的前輩漢桓帝後期相比,好之不少。
對於陳霽這個麻煩上門,竇武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來此的不是大漢侍中令,而是大漢的百姓中的一員,君為前輩,晚輩執禮,理所應當。”
風吹拂竇武披著的頭髮,掀起他的衣袖。
良久,他方才開口:“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幾人?”
“我知道你的來意,但我卻不能輕易地答應你。”
魚竿動了動,竇武提了起來,自顧自的把魚放到自己的竹筐裡。
陳霽自然是清楚竇武在擔心的是什麽,但有些時候,答應與不答應不在他。
他坐到竇武的身邊,面對著東去的洛水緩緩地開口道:“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從即日起,大漢只有將作大匠竇武而沒有大將軍竇武。”
說完,陳霽轉身而去。
“天下三君,竇武、劉淑、陳蕃,還是要在一起的好。”
沒有在意竇武的反應,他置身局外如此之久,理應用他“天下三君”的名號為大漢添一份力了。
身處洛陽權力的漩渦,他如何能逃得掉呢。
太尉府
陳蕃在府中等待已久,同時身旁還坐著中散大夫杜密,翰林學士、議郎蔡邕以及執金吾李膺。
這四人今日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陳霽的師兄。
初春的洛陽冰雪尚未消融殆盡,殘余下來的透射著陽光,化作水滴打在太尉府門前的石板上。
陳霽推開了太尉府的大門,輕車熟路般的找到陳蕃等人,一一行禮後,端坐在側。
“讓師兄們久等了。”
“你幾時與我等客氣過了?此次回京就任侍中令,你可是徹底的陷入鬥爭之中了,說說吧,怎麽想的,也好讓我們幾位做師兄的心裡有個底。”
李膺與陳霽接觸的最多,關系也最近,想當初在陽城山上,陳霽還經常向他請教,那個時候的李膺已經做好了收陳霽為徒的打算了,結果到了洛陽,卻是被人給截胡了。
問題在於,截胡的這個人還是提攜過自己的胡廣,這可讓李膺鬱悶非常,尤其是陳霽每每以此為樂,常與他打趣。
“此次侍中之製,名為製衡台閣,實是平衡朝野上下之舉。”
“弟此次出任渤海太守,又轉南下會稽、交州平叛,所觀察到的最突出的問題就在於朝廷對州郡的控制力的減弱。”
“因此朝堂以往各方勢力互相傾軋的情況必須為了更大的利益讓步,那就是穩定。”
陳霽一頓,端起面前幾案上的茶微微嘗上一口,苦而回甘。
“就如同師兄所賜的這盞茶,欲求穩定,必先亂之,制度之變動,必然引發朝野震動,因此,弟此來不為他事,就是希望借助師兄還有各自的門生故吏來盡量壓製這場動亂。”
“當然,弟還會尋找其他的助力,諸位師兄所需要替弟考慮的,只有外朝與地方。”
“至於禁中,就交由我與陛下。”
四個人除去蔡邕都在地方待過,對於陳霽所說的問題自然也是深有體會,但一直以來,朝堂之爭從來就沒有平息過,也因此地方所暴露的問題,也沒有得到治理與解決的機會。
除此之外,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師弟所言屬實,我等也是在地方升任到京師的,自然是清楚其中的問題,我們也樂於支持你去解決,可你有沒有想過。”
“這會觸及我大漢自光武帝以來的立國之基。”
太尉陳蕃從仕多年,自然聽出來了陳霽言語中的隱瞞,陳霽現在的所作所為,正在觸及大漢最根本的問題,制度。
“光武帝出身南陽,賴汝穎之宗,立河北之地,皆豪強也。”
“功臣退而光武顯,是功臣歸於地方,而中央歸於光武,反之亦然。”
“今地方不以中央為號,皆從此出。”
“是君使吏而吏牧民,君不總覽天下之政而理百官之務,百官代行天下而受君監督。”
陳蕃眸子直直的看向陳霽,面露嚴肅的說道:“現在師弟你所做之事,恰恰就是要打破這個規定讓陛下去兼理天下之事。”
“光武中興至今一百五十年之久,地方豪強掌地方又何止一百五十年?如今你所做之事,恰恰觸及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
李膺與杜密也跟著點頭,他們二人都是在地方做過太守、刺史的人,陳霽如今想要整頓朝堂從而使中央統攝地方,這是很難做到的。
還是皇帝短壽所帶來的一些列問題的間接影響,大漢到了桓帝這裡,中央權威已經是大大折扣了,皇帝自己的性命都是處於一個朝不保夕的狀態,地方官吏自然也就只能各行其道了。
而豪強地主,他們自然也就無法受到有效的抑製。
“師兄所言,弟也清楚,治大國如烹小鮮,謀國者不圖一時而謀一世,自然是要一步步的改變的,侍中寺就是開始。”
聽到陳霽如此說,陳蕃等人方才是放心的點了點頭,在內心長出一口氣。
他們怕的就是陳霽年輕氣盛,仗著如今一時得勢便吵著改製,若是如此,他們就要重新考慮這個所謂的他們共同推舉出來的代理人了。
“今日前來只是希望師兄們能夠助弟與陛下穩定朝中局勢,眼下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而內外又漸有禍亂,為圖長久之計,霽可能還需外出平亂,屆時朝中之事,就要多多仰仗師兄們了。”
知道了陳霽具體的打算,陳蕃他們內心也就有了底細,穩定朝堂這種分內之事,即便陳霽不說,他們也會做的。
陳霽沒有過多停留,今日還有諸多事宜需要打理,現在,他要趕往尚書台。
此時陳霽身份對於尚書台而言,可謂是“不速之客”,要知道,他的頭上現在掛著的是省尚書事。
也就是負責監督尚書台所頒布的詔令與各項日常事務的處理。
不過尚書令劉陶顯然並不在乎這些,得知陳霽要來的消息,他早早的處理好了自己手上的公務,在尚書台準備迎接陳霽的到來。
“陳霽見過劉大人。”
“哈哈哈,你祖父太丘公、師傅伯始公都是天下有德之人,相比之下,老夫可當不得你一聲大人,不必如此多禮,請坐。”
陳霽對劉陶的態度很是詫異,原本此次來尚書台的路上還有些忐忑,怕吃一個閉門羹,卻不想自己非但沒有被拒之門外,反倒是受到劉陶的以禮相待。
劉陶自然也能看出陳霽的顧慮,他示意陳霽先在一旁等候,剛剛又是遞來了一份公務,他需要先做處理,才好招待陳霽。
良久。
“讓你久等了,虹光。”
“老夫觀你有些緊張,想必是因為侍中寺一事,你大可安心,此事有利於社稷,老夫支持尚且不及,又哪裡會抵觸呢?”
劉陶的話讓陳霽有些汗顏,自己可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霽為晚輩,今日前來,是想要請教子奇公。”
“哦?請講。”
“宗室。”
陳霽隻說了兩個字,他相信劉陶是明白自己的深意。
劉陶捋髯而笑,指了指陳霽。
“虹光啊虹光,你是當局者迷,你是覺得現在宗室的態度模糊不清,有些放心不下了吧。”
陳霽不好意思的一笑,畢竟是自己懷疑對方,還被對方看出來了,自然是有些掛不住臉的,不過凡事力求穩妥,這宗室的態度,自己自然是要謹慎的摸清其底細才是。
劉陶也不藏著,拂袖而起,轉身示意陳霽跟上。
陳霽不跟還好,這一跟著劉陶走到屏風之後,後室中居然端坐的都是宗室之人。
宗正劉淑、司徒劉寵、剛上任的侍中左仆射劉寬與侍中劉表、尚書仆射劉方、尚書左丞劉虞、太中大夫劉焉。
這下陳霽要是還反應不過來那可就是傻子了。
自己哪裡是什麽“不速之客”,這是“狼入虎口”自願來赴這場宗室給他準備的“鴻門宴”來了。
索性,陳霽也就坐在他們的對面,既來之則安之,也省去自己來回跑了。
這架勢,與那日在荀家一樣,原本是陳霽要詢問宗室的態度,現在變成宗室來探陳霽的底細了。
端坐正中的劉淑先行開口道:“虹光無需緊張,今日我等前來,也是為了與你共議社稷之事。”
“你與國家義結金蘭,以兄弟相稱,國家掌神器而倚重於你,有些話,我等不方便與國家說,卻也隻好出此下策。”
陳霽心道,要是這麽好說話,你們倒是別在後室裡藏著,到正堂說話不是更好。
不過面上陳霽卻不能如此說,陳霽笑著回道:“既然如此,還望諸位宗親指教了。”
司徒劉寵見狀,也不客氣,開口問道:“你可知國家起初想要任命你為什麽職務?”
劉寵的話讓陳霽一愣,劉宏之前所做是為了唬一下眾臣,也就並沒有將此事說與陳霽,因此,陳霽對於劉宏之前要任命他為度遼將軍的事情還未曾得知。
“還請劉司徒指教。”
劉寵疑惑,看陳霽的樣子似乎並不知曉這件事,於是他也就提醒道:“度遼將軍,都督平外諸軍事,假黃鉞。”
反觀陳霽,隨著劉寵一個字一個字的吐露,陳霽完全傻了。
陛下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度遼將軍也就罷了,這個以現在的職務來看,自己確實也能擔任,可是後兩個那可就要命了。
“陛下卻是未與我提及此事。”
如今陳霽也隻好如是說明,這件事情他確實不知,但想必應該是劉宏想出來的權宜之計,否則不會不告知陳霽。
劉寵與諸位宗室紛紛對視一眼,隨即似乎松了一口氣。
“實不相瞞,我之所以提及此事,就是擔心這個職務是你仗著陛下的寵溺求來的。”
“你在渤海的政績何其出色,我等其實對你也是放心的,可是畢竟事關漢室江山社稷,我等不得不憂心啊。”
“眼下的大漢你也看到了,上到中央,下到地方,朝野上下表面上似乎都太平無事,可是一旦哪裡出現了細微的變動,都會激起嚴重的影響。”
“這還是較前些年輕微很多的天災,揚州、交州就紛紛爆發了起義,兵戈一起,本就肆虐的瘟疫就更加的難以控制。”
“我與司空聞人襲二人為了國庫之事奔走,不敢停歇,就是因為大漢始終沒有得到平定。”
“說到底,我們這些宗室之人,都要感謝你陳霽的提攜,可是我們的苦衷無法向國家傾訴,也就隻好與你一說了。”
“陛下每問國庫之事,我與聞人襲只能連連稱無,入不敷出啊。”
“朝廷開支一減再減,可國庫自前年起可謂是只出不進,還要仰仗你在渤海開漕運一事,這才讓幽、冀、青三州這兩年的賦稅多了一些。”
“但國家欲遷你為度遼將軍,假黃鉞時,我和司空聞人襲,可是隻覺得天旋地轉,戰事一起,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國庫勢必又將見底,這於國於民,於我大漢社稷,都不是長久之計。”
陳霽仔細的聽著劉寵的傾訴,他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越聽下去,他就越是心驚。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陳霽在前線打的舒服,平亂凱旋,卻是險些忽略了國庫的現狀。
劉寵所說的無非就是一個詞,窮兵黷武。
平心而論,陳霽與劉宏做的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罷了,眼下的大漢依舊是千瘡百孔,陳霽與劉宏二人的縫縫補補無濟於事,一旦遇到大事,那層遮羞布就會被扯下來。
“祖榮公所說,霽深省之,然霽與陛下卻無窮兵黷武之心,所求無非國家安定,朝野無事,奈何天災不饒人,外族也不會因此就不來進犯。”
“陳霽不會貪圖功績而隨意挑起戰端,但也請祖榮公與定卿體諒,外族來犯,霽自當平叛,此分內之事,公與霽,一內一外,皆是為我大漢江山社稷而奔波。”
“黎明百姓翹首期盼天下太平,可若國無強盛,又何來太平可言?內憂外患,正是此時,你也難,我也難,我們大家索性也就只能勉為其難了。”
“陳霽,替天下百姓,替陛下,替大漢的江山社稷,拜謝諸公。”
語罷,陳霽深深對著劉寵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