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光武帝居住在南宮,因此朝議的地點就被安排到了南宮的卻非殿。
當然,凡事有例外,漢明帝在洛陽皇宮中修建北宮後,只是在北宮朝議,而自己則是仍舊居住在南宮。
同時,德陽前殿的朝會相比之下更具典禮性。
因此皇帝行元服與冊封皇后的大典都被安排在德陽殿舉行。
劉宏慵懶的倚在自己的位置上,張讓與呂強分別站立在他身後的兩側。
劉宏慵懶的俯視著殿下的群臣。
萬裡江山攬入懷,百年社稷掌中握,一股豪氣升騰在劉宏的心中。
何為天下至尊?
四海皆俯首,八方盡朝拜,階下英雄稱臣,豪傑但由驅使,美人懷中抱,萬貫金腰纏,手握神器之重,位居崇極之巔,謂之至尊。
殿內,司徒袁隗、太尉陳蕃、司空聞人襲作為朝臣之首站在前列。
九卿領銜,文武百官莊重的站在兩側。
隊列之中,陳霽、曹操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眾愛卿,有事啟奏,無事便退朝罷。”
說實話,若不是今日有要事要處理,他還真不想召開朝議。
相比后宮的政務繁忙,劉宏對朝政的耐心可沒有那般好。
他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至少在名義上,自己永遠是大漢唯一的主宰。
對此陳霽有些無奈,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
這些勸諫不用陳霽多說,蔡邕、盧植等翰林學士與劉寵不知道進諫過多少次了。
若是他能聽的住勸,司徒劉寵也不至於一氣之下告老還鄉。
劉宏之所以認為一切無憂,其實也要從陳霽這裡說起。
自劉宏登基以來,由於在陳霽的乾預下,內庭的政治生態遭到破壞。
宦官的體系遭到了一次清洗,張讓、趙忠趁機上位,取來了原本曹節與王甫的地位,重拉攏起宦官的舊部。
他們與陳霽扶持的大長秋呂強、丁肅的勢力分庭抗禮,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而外戚的勢力幾近鏟除。
劉宏的母親董太后想要效仿前代的計劃也被劉宏與陳霽的乾預下提前破產,一改前朝朝議受外戚與宦官乾預的情況。
以陳霽所代表的潁川為首的士族接手了對朝政的包攬。
除去潁川,其中尤以與陳霽有著政治利益糾葛的汝南、關西、東州、京畿的士族為主,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聯合。
雖然決策權仍然歸屬以尚書台為中心的內庭,但以三公為首的外朝官影響決策的能力也得到了擴大。
劉宏自然不會甘心於此,因此,一場席卷整個大漢上下的棋局在他與陳霽的主導下展開了。
太史令單颺早有準備的從官員隊伍中出列,面色凝重的他向劉宏依照慣例匯報天象示警。
“陛下,昨日禦殿後的槐樹無由倒豎,臣以為,是有翻覆之義。”
“而近日沛國譙縣有黃龍顯現,此龍氣於我漢室無益,於社稷存危,望陛下斬之。”
一石激起千層浪,更何況是兩個重磅消息。
無論是哪個封建王朝,翻覆,龍氣對於最高統治集團而言都是禁忌的話題。
來了,劉宏與殿下的陳霽的嘴角都是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收斂起自己的表情,擺出震怒的架子,劉宏難得的坐直了身子。
他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道:“翻覆?龍氣?太史令可觀仔細了?”
聽到劉宏的問話,單颺連忙跪拜在地,自己哪敢在這上面有差。
“陛下,臣任太史令一職以來,夜觀天象,晝察人事,殫精竭慮,唯恐有絲毫紕漏,至於關乎社稷之事更是絲毫不敢有瞞,今日所說,盡皆屬實,還望陛下明鑒。”
聞言,劉宏雙眼一橫,槐樹倒豎,如今朝堂中,槐類隗,也就只有繼任劉寵司徒之位的袁隗了。
劉宏直視著殿下的袁隗,手指敲打著身側的扶欄。
“單愛卿請起,此事重大,朕難免多問,你不要多慮,單卿為社稷分憂,朕心中有數。”
示意單颺先行起身,劉宏接著向袁隗與陳蕃說道:“袁司徒,陳太尉,你等皆是經學大家。”
“這槐樹倒拔,豎於朕的宮殿之後,究竟是不是這翻覆之義,朕還想向二位請教一番。”
袁隗自打聽到了單颺的提到槐樹,內心就暗道不好。
這槐樹倒與不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司徒之位怕是要倒了。
陳蕃瞥了一眼袁隗,不言而喻,不由看了上位與陳霽一眼。
不論是不是有意為之,有著讖天示預警的便利,三公之位,還真是掌握在陳霽與劉宏的手裡。
自西漢董仲舒關於“君權神授”的神學化的儒學發展至東漢,讖緯之學就徹底的融入了東漢自上至下的一切事物之中。
每逢日食,必辭三公,每遇天災,必責九卿,國逢大難,皇帝與群臣反省己身,讖緯所代表的天意,高過人間一切的權威。
所以也就有了袁術“代漢者當塗高”的借口,只有利用這種被社會公認的意識形態,才能獲取所謂上天賜予他的天命。
而讖緯的官方提出者,往往就是太史令根據天象與發生的“妖事”做出的判斷。
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楚太史令單颺是陳霽和劉宏的人。
因此,可以說佔據著天意的陳霽與劉宏與掌握著解釋天象的太史令的聯合,對於三公九卿這樣的外朝官,基本就立於不敗之地。
那麽譙縣黃龍,陳蕃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陳霽與站在他身後的曹操,自己這個師弟,倒是有魄力。
無論如何,如今劉宏把問題拋給了袁隗和陳蕃,那麽他們二人就要給予回復。
而直接受這個事件影響的袁隗注定是要先行表態的。
“陛下,槐樹之傾,是天以臣之失職而降下預警。”
“至於於國家的宮殿之後,是以示警陛下之近臣,槐者,隗也。”
“臣自知德不配位,請陛下撤去臣司徒之職,另擇賢能,以平天憤。”
“至於翻覆,臣以為,我朝海內升平,天下無事,朝堂諸公協力而共進,我大漢如日中天,實乃無稽之談。”
“想必太史令也是心憂社稷,故有誇辭,臣為陛下賀,得此良臣。”
劉宏聽著袁隗的話,雙眼微眯,既然老家夥自己開口了,自己也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而他的說詞,可以說是毫不得罪任何人,以一己之力擔下了上天降下的罪罰。
以此來博取朝堂上下一些人的憐憫,為下一次重回三公之位奠定基礎。
同時也向劉宏釋放自己聽從劉宏的安排的意思,讓劉宏得到一種可以主宰他的心理回饋。
而最後為了避免被認為自己是在反駁太史令所說的天示讖緯,替其解釋的行為以及語氣就有些微妙了。
劉宏內心思慮一番,又看了看殿下群臣的表情,下定了決心,汝南袁氏,不可不防。
“袁卿,國士也,朝野敬重,社稷重臣,想必上天之意,是另有袁卿之用。”
“槐樹倒豎,是以司徒之下歸袁卿,如今大鴻臚有缺,正合袁卿之位。”
“不知如此安排,袁卿可有異議?”
話說到這份上,縱是傻子也該有所反應,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袁隗這邊從大鴻臚繼任司徒不過月余,大鴻臚之職尚未確定人選,就出了這種事,難免讓人產生遐想。
劉宏與陳霽自然也想到如此,也是早有準備。
“陛下聖明,臣遵旨。”
袁隗深深的望向殿上的劉宏,似乎想看清他的臉上是否有著得意。
可惜,劉宏沒有流露他預料中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惋惜。
“朕以為,槐樹雖傾,但豎立於朕的宮殿之後,是不忍袁卿遠離朕,是天憐憫袁卿。”
“既然如此,這司徒之職,應該為袁卿保留,待上天再次降下旨意,太史令,你要立即上奏,不可讓袁卿受了委屈,今日袁卿說你是國之良臣,你可要多多奮進。”
德陽前殿回蕩著劉宏所說的話,除此以外,再無一點聲音。
群臣已經被震的說不出話了,袁隗也是一臉迷惑的看著劉宏。
這是什麽意思,你要把袁隗拉下司徒之位,如今卻又為他保留司徒之職,這不是多此一舉。
即便心有疑慮,袁隗也不好出聲反駁,隻好領旨謝恩。
袁隗眼含熱淚,拜服於地,語氣顫抖的說道:“陛下天恩,臣袁隗無以為報,必當傾盡心力,為國家分憂。”
演的真好啊,劉宏見此也不示弱,竟也硬是憋紅了眼眶。
他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下台階扶起袁隗,君臣二人深情相視,似乎在控訴著上天不公。
陳蕃與聞人襲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深意。
袁隗是當局者迷,可他們二人卻是看的清楚。
待到他與群臣反應過來,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劉宏隻說司徒一職給袁隗留著,可沒說什麽時候給。
要是袁隗一直不繼任,這司徒之位可就空缺下來。
而權力的空擋一旦出現,就會立即得到填充,至於填充的對象,自然是尚書台了。
尚書台權力的上移,也就意味著侍中寺的權力也隨之水漲船高。
而侍中寺又從明面上的矛盾中抽身,在外朝與內朝的對立中自成第三方勢力。
至於譙縣之事,陳霽一定會安排曹操被外放,看似貶謫,卻是破局之法。
一旦侍中寺在地方扎根,那就成為了處在內外朝之間的一股足以撼動局勢的勢力。
陳霽也就可以不再受製於外朝士族與內朝的近臣身份的束縛。
果然,單颺見時機成熟,立即提醒劉宏譙縣黃龍之事。
“陛下,臣請立即查處朝中譙縣官員。”
劉宏聞言,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問向袁隗,畢竟詔書還沒有下達,袁隗此時還是名義上的司徒。
“袁卿,眼下朝中譙縣一籍的官員有幾人?”
袁隗被劉宏如此自然的轉變弄的一愣,你還真別說,譙縣籍的朝官,就曹操一人位居顯耀。
“陛下,僅有一人,侍中曹操。”
袁隗如實的答道,劉宏了然,與陳霽輕微的對視,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既然如此,曹愛卿,你可敢接受廷尉府與太史令的調查啊?”
陳霽早已與曹操通過氣,聽到了劉宏的話,他也是早有預備的出列。
“陛下,臣願接受廷尉府的調查,不僅如此,臣在譙縣的家也請廷尉府徹底搜查。”
“若是此事與臣無關,臣自請赴譙縣斬殺黃龍。”
曹操信誓旦旦的話語在朝堂中回響,讓群臣對這位胸有成竹的侍中打消了不少猜忌。
宦官之後,龍氣?可笑,無根之人,天命安能眷之?
當然,群臣也只能在心中如此想。
“好,既然如此, 廷尉陳球,太史令單颺,朕命你二人立即徹查曹操及其家眷是否與那龍氣有關。”
“若是沒有,那就還曹侍中一個清白,那黃龍也就勞煩愛卿來斬,若是不然,曹侍中,朕可就要斬你了。”
劉宏的語氣讓人覺得頗為耐人尋味。
“臣等遵旨。”
曹操沒有多想,但陳霽難免有些憂心,別人不知道,可自己清楚,他們曹家與這黃龍可能卻有關聯。
不過也好,為了日後不再多生枝節,那就趁機斷了譙縣所謂的龍氣。
此時的曹操倒是沒有什麽想法,但總是在冥冥之中感覺自己失去了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而陳霽也下定決心,派解奴辜與太史令單颺他們一同前去,提前抽離譙縣的龍氣,除此之外,東南與西南之地的龍氣也要被攝取。
最終所匯聚的所謂“龍氣”,陳霽打算走上一遭,請出解奴辜與張貂的師傅左慈與南陽老仙他們,為大漢延續國祚。
當然,若是他們不願意配合,那就只能請出自己的老爺子玉真子了。
雖然他們會些許所謂的“神仙之術”,但咱家老頭子也是略懂一些拳腳。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吧。”
劉宏大手一揮,調查之事交給了廷尉與太史令,群臣也就有序的退出德陽殿。
“公元176年,大漢熹平五年十二月,禦殿後槐樹自拔倒豎,司徒袁隗罷,沛國言黃龍見譙,時侍中曹操,出身譙縣曹氏,為帝所忌,帝遂詔廷尉陳球與太史令單颺察。”
——《後漢書·(僖宗)孝靈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