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嶽二人不敢攪擾,一左一右攙著江瑤枝,跟著寧安去了。
那寧安人如其名,十分安靜,路上只有到了分岔之處,才略作指點,其他時候只顧低頭走路。
嶽穆清見他緘默,便也閉嘴不語,只是看看山景,默記道路。
趙雲旗來時一聲不吭,此時卻忽的極為亢奮,一路上不停地問這問那。只是寧安少言寡語,往往要問上四五句才會答上一句,趙雲旗卻兀自絮叨不休。
自雲峰閣所處的琅琊主峰向南,是一個漫長的緩坡,但不久又要翻過一個山脊,當地人稱之為“茅草嶺”,再往下便是蔥蘢谷,谷中隱秘之處竟藏著一個青瓦白牆的院落,這便是易飛廉所領分支“青雲堂”所在之處。
寧安帶領三人來到堂口,只聽門口“托托”連聲,兩個青年人正持木劍捉對比鬥,一旁又有兩名青年站在圈外,指指點點。
其中稍矮的那人見寧安來到,咧嘴笑道:“寧大,什麽風吹得你到蔥蘢谷來了?”
寧安未及回答,場中相鬥兩人中的圓臉青年倏然收劍,轉過臉來。
另一個劍已遞出,收勢不及,嘴裡“啊喲”一聲,喊道:“師兄小心!”
那圓臉青年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屈指一彈,正好彈在木劍劍身之上,將木劍遠遠蕩了開去。
圓臉青年走到寧安身前,叉手見禮道:“寧師弟好,掌門有什麽吩咐?”
寧安還禮道:“李師兄好。今日易師叔已返回劍派,現下正在雲峰閣中聆聽掌門訓誨。我奉掌門之命,送易師叔新收錄的兩名弟子到此,請李師兄為我寫一封手書,我也好回去向掌門交代。”
這圓臉青年正是易飛廉的首徒李為善,易飛廉多日不在青雲堂中,他便以大師兄的身份代理堂中事務。
聽寧安講罷,李為善不禁笑逐顏開:“師父總算回來了?這真是個好消息!寧師弟何必急著趕路呢,進去飲一碗茶再走吧?”
先前那個稍矮的青年便笑眯眯地上來拉住寧安的胳膊,道:“寧師兄忒煞的心急的!回回都是傳完話便走,走了那麽多山路,身子不熱,口裡不渴?便吃一口茶,掌門還能將你發落到回首居面壁不成?”
與李為善比劍那方臉青年,便是青雲堂次徒陳學義,他也上來攬住寧安的頸項,笑著將寧安往屋裡推。
最後一名八字眉的青年似乎不善言辭,卻也微笑著走在前面,為眾人引路。
寧安拗不過眾人,隻好領著趙、嶽等三人向內,邊走邊簡要向李為善介紹了二人來歷。
李為善領著眾人到堂中坐下,命小廝為眾人奉茶,又命那矮個叫做鄭平的,將青雲堂名錄取了出來,親手錄上二人的姓名、籍貫、履歷。
諸事行罷,李為善感歎道:“我們劍派內五堂之中,青雲堂人丁最稀,建堂六年以來,師父只收錄了五名弟子,每三年望日台問劍之時,總不免顯得有些勢單力孤。現今雲旗、穆清兩位師弟同時加盟,假以時日,定能光大我青雲堂的威名。”
寧安又起身向李為善連道恭喜。李為善大筆一揮,手書一封,交予寧安,又命陳學義取來一封謝儀,遞到寧安手裡,口中道:“寧師弟一路辛苦,些許小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寧安堅辭不受,隻取了李為善手書,拜別而去。
見寧安離去,鄭平不禁搖頭道:“這寧大不食人間煙火,論起待人接物,比他弟弟可差遠了。”
李為善微微一笑,道:“寧大精細本分,寧二熱情周到,兩人各有各的好處,否則掌門怎能一直對他二人青眼有加?”又轉過話頭,向趙雲旗、嶽穆清介紹了堂中其余眾人的身份。
除去陳學義之外,矮個圓臉的鄭平是三師兄,排行第四的便是那八字眉青年,叫做路雲。眾人互相認識,堂中一片喧鬧。
正自吵鬧間,門外一個清亮的聲音嬌笑道:“堂裡來了客人嗎?今天好生熱鬧!”話音未落,一張白嫩嫩的瓜子臉蛋從門外探了進來。
眾人都知是朱玉露到了,鄭平率先嬉笑道:“師妹,今兒可是你的好日子!你不是天天地催著師父給你收個師弟麽?現在師弟不但來了,一來還來了倆!”
朱玉露跳進門來,一雙俏麗的丹鳳眼忽閃忽閃,奇道:“怎麽是兩個師弟?”一眼望到嶽穆清,又看到趙雲旗,這才恍然大悟。
嶽穆清見到朱玉露,臉上先自紅了一片,目光像被磁力所引,片刻不舍得移開。見朱玉露眼神飄來,他不禁脫口叫道:“師……師姐好!”
朱玉露臉上笑容綻放,愈加嬌豔欲滴;又裝作才發現趙雲旗,向他瞟了一眼,笑眯眯地道:“呀,這就是七師弟麽?”
趙雲旗老氣橫秋地瞪了她一眼,皺眉道:“胡說八道,你和清弟都比我小,怎麽都排在我前面?”
陳學義拍了拍趙雲旗的肩膀:“小老弟,你也別憤憤不平,江湖上的規矩,都是以入門早晚排定座次。不消說你,便是天機堂曲師伯門下新拜入的幾個成名好手,見到咱們玉露,不還得乖乖叫一聲‘朱師姐’?”
朱玉露聞言,愈加“咯唧咯唧”地笑得開心。
趙雲旗撇了撇嘴,雖未出言反駁,卻仍是不肯叫出“師姐”兩個字來。
嶽穆清見他臉色不善,連忙道:“我和雲旗阿兄是同一天拜上山來,沒有前後之分。朱師姐固然應該是師姐,雲旗阿兄卻不應該是我師弟。阿兄,你排第六,我排第七,好不好?”
趙雲旗吸了吸鼻子,並不答話,鄭平鼓掌讚道:“嶽師弟做得好,古有孔融讓梨,今有穆清讓位,真可傳為一時美談了。”眾人又一時大笑。
趙雲旗、嶽穆清又將江瑤枝的情形向李為善稟報。
李為善見是易飛廉答應收留,絲毫不敢怠慢,便分出一間偏房給江瑤枝居住,又將趙雲旗、嶽穆清的住處分在隔間,以便照應。
期間不免說到兩人此番上山的由來,趙雲旗不願多說,嶽穆清亦怕觸及他心中傷疤,隻草草概述,饒是如此,眾人仍聽得攢眉搖頭,對這二人又多了幾分同情。
到了晚間,谷地中忽然傳來一陣嘹亮的歌聲。
李為善正領著兩個師弟參觀堂內各處,聞聲大喜道:“師父到了。”當下領著一眾師弟、師妹及雜役等人,出了堂門相候。
不多時,只見青衣一襲,飄飄而至。
李為善領眾人齊齊拜倒,大聲道:“弟子等恭迎師父大駕!”
易飛廉哈哈大笑,大聲道:“師父多日在外,要看看你們功夫可曾放下。”倏忽向前,雙手按在李為善、陳學義二人肩上。
李為善悶哼一聲,身子微微一晃;陳學義身子一矮,急忙在地下一扶,已是滿臉通紅。
易飛廉旋即放手,兩人慌忙跪直身子,李為善道:“弟子們資質平庸,雖然平時尚能謹遵師父教誨,不曾荒廢,但進展緩慢, 叫師父失望了。”
易飛廉擺擺手,微笑著說:“內修功夫貴在細水長流,不求快,但求穩。”眾人見他不加責怪,愈加喜悅。
易飛廉抬頭看去,見趙雲旗、嶽穆清也立在人群中,笑道:“師父收的這兩個小徒弟,大家都見過了?”眾人亂紛紛地應答。
易飛廉道:“師父明日還要出趟遠門,大家可要好好照拂兩位師弟,不可委屈了他們。”
眾人一聽嘩然,李為善道:“師父,你方才回山,還未好好歇息,怎的又要出山了?”
易飛廉道:“掌門有要事囑托,為師豈敢怠慢?”
眾人見易飛廉並不說明是何事,料來乾系重大,只能面面相覷,低下頭來。
易飛廉又道:“大家怎的這般不喜?為師此去也不過數月功夫,時候到了自然回來與大家相聚。我外出之時,依舊由為善代理諸項事務。”
“除此以外,我已知會你們二師伯,請他每旬來青雲堂一趟,指點大家功課。你們二師伯稟性嚴厲,眼裡容不得半粒沙子,大家可須勤慎努力,你們二師伯滿意,師父臉上也有光彩。”眾人諾諾稱是。
當下易飛廉又指派諸人安排宴席,當晚眾人歡聚,互談閑話。活潑多話者如鄭平、朱玉露等,一再纏著易飛廉詳述路上所遇之事,易飛廉隻淡淡略過,並不細說;李為善、陳學義三番兩次旁敲側擊,欲問乃師此去何方,所為何事,易飛廉卻隻王顧左右而言他。
宴席散去,各人自回房安歇,待第二天大夥兒起得床來,堂主臥室空門大開,易飛廉早已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