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穗身穿大紅蟒袍,親自接待諸位官員。
這些人白天剛剛被委以重任,就是即將開往前線的六位主官。
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工部左侍郎練子寧、禮部尚書陳迪、戶部左侍郎夏原吉、都察院左都禦史景清。
現場的氣氛很詭異,所有人都不敢動筷,一個個大眼瞪小眼。
李景隆完了,方孝孺完了,就在剛剛,魏國公府也完了。
燕王陳兵鎮江,接下來局勢如何,大家心裡都沒底。
谷王在這個節骨眼上宴請群臣,究竟有什麽企圖?
總不能是戰前動員,給大家夥打氣助威吧!
朱穗是個急性子,也不多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本王今夜請諸位前來,是因為一樁大案子!”
眾人聞聽此言,心裡更是疑惑,今天最大的案子就是魏國公府通敵,陛下親手砍了徐增壽。
但是,這件事跟你谷王有什麽關系呢?
你的任務是防守金川門,如今局勢動蕩,你這裡可千萬不敢再出什麽岔子。
在眾人的期待中,朱穗拿出一份準備好的案宗,掃視一圈。
“這是方孝孺案數十名官員士紳的供詞,本王無意中得見,其中有個大秘密,關乎江山社稷!”
聞聽此言,齊泰和黃子澄紛紛變了臉色。
練子寧、景清等人卻依然滿臉疑惑,不知所謂。
夏原吉也是耿直脾氣,當即說道:“究竟什麽案子,還請殿下明示!”
朱穗將案宗放下,然後歎了口氣,說道:“諸位都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忠心耿耿,勤勉盡職,此國之幸也。當今之世,風雲變幻,朝廷綱紀紊亂,內憂外患紛至遝來。本王見社稷動蕩,風雨飄搖,卻隻恨不能扭轉乾坤,夙夜興歎矣。”
眾人聽到這裡,眼神已經變了。
這開場……似乎有些不對勁,難道……
朱穗的目光掃視群臣,聲音更加沉穩:“想太祖高皇帝布衣起家,歷經千辛萬苦,方有今日大明基業。本王身為高皇帝血脈,當承先帝之志,繼萬世之責。今日國家風雨飄搖,豈能置身事外?”
啪嗒!
齊泰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滴溜溜亂轉。
黃子澄臉色蠟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知殿下準備……如何行事?”
朱穗會心一笑,繼續說道:“昔日先皇帝之所以能成大業,皆因知人善任,取士用才。如今朝中雖有賢才,然奸佞並起,讒言四溢,是以國勢日衰,民心思變。”
“古人雲,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今亂臣賊子當道,民生凋敝。本王深感天下之重,社稷之危,恨不得振臂一呼,以正朝綱,扶危濟困。”
黃子澄訕訕道:“殿下說的是,是……”
至於是什麽,他卻說不出口。
朱穗已經醞釀許久,終於進入正題:“朝綱敗壞,國將不國,正本清源,本王義不容辭,今日以太祖高皇帝之名,號召天下英雄豪傑,共禦外侮,平息內亂。諸位都是國之柱石,當共承此責!”
黃子澄沉默了,很好,又瘋了一個!
燕王已經打過長江,隨時可能兵臨城下。
陛下現在看誰都像是反賊,已經開始親自動手,提刀砍人。
吳王借著李景隆案和方孝孺案,株連數百上千人,幾乎將文官集團連根鏟除。
現在谷王又冒出來,口中喊著大義,要正本清源!
卻不知是正誰的本,清誰的源?
瘋了,都瘋了!
姓朱的沒一個是正常的!
皇帝就好好做皇帝,藩王就好好做藩王。
搞什麽?
他好像忘了,就是他自己秘密上書建文皇帝削藩的。
到了如今自食其果,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齊泰低下頭,揩袖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卻發現手臂在抖個不停。
眾人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
吃谷王一頓飯,就要賠上全家性命去造反。
終於,夏原吉站了起來。
“陛下已經在調集重兵,準備出城應戰燕軍,下官愚鈍,不知谷王殿下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天色不早,告辭!”
“且慢!”
朱穗當然不肯答應,來了還想走?
夏元吉黑著臉,說道:“大軍出征在即,下官奉旨為前線兵馬調撥輜重糧草,實在是不能奉陪,還請谷王殿下見諒!”
“夏侍郎想走可以,還請看過這份案宗。”
朱穗說著話,將手中的案宗遞過去。
夏元吉堅持道:“下官沒有心情關心什麽案子,如果殿下……”
“你看過後,若堅持要走,本王絕不阻攔!”
朱穗將話說到這份上,夏元吉便不再推辭,伸手去拿案宗。
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隻消得看一眼,就說沒興趣,然後一走了之。
再者說,有三法司在,無論什麽案子,找我這個戶部……
猛然間,他的眼睛直了!
整個人如同觸電一般,愣在當場,連呼吸都停止。
其他人見狀,臉色更加詫異。
究竟是什麽案子,竟然讓夏元吉乖乖閉上嘴。
搖曳的燭光下,所有人暗懷心思。
齊泰偷偷看了看黃子澄,正看到黃子澄也在偷眼瞧著自己。
兩人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到惶恐與不安,莫非是當年那樁舊案……
許久之後,朱穗說道:“夏侍郎,你還走嗎?”
夏元吉站立不穩,身子一晃,癱坐回座位上。
眾人見狀,更加詫異,景清就坐在夏元吉身邊,便鼓起勇氣,將案卷拿了過來。
只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連呼吸都局促起來。
朱穗早有準備,淡淡笑了笑,說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諸位自己看吧!”
終於,齊泰鼓起勇氣,努力克制著發抖的手,將案卷拿過來,
這是一份抄錄的供詞,首秀是大理寺少卿徐阿炳,對殺害前太醫院醫正何子欽一事供認不諱, 緊接著,是何子欽的遺書。
建文元年,何子欽告老還鄉,回到老家鳳溪村。
然而,他很快察覺到有人要暗害自己,權衡之後,便將一樁舊事記錄下來。
洪武二十五年,時任太子朱標突然病倒,何子欽診斷後,認為是寒邪入體,開具小柴胡湯,並每日親自煎藥。
時任太子妃呂氏認為太子身子虛弱,要求何子欽加一些補藥,滋補氣血。
何子欽陳述利害,太子的病是陰虛,不能直接用大補的藥材,否則會適得其反。
太子妃並沒有堅持,何子欽繼續按照風寒診治,改良藥方,可是,太子身體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況俞下,最終薨逝。
按照朱元璋的脾氣,何子欽治死了太子,輕者陪葬,重則夷三族。
他交代好了後事,在家裡等死,可是,過了許久,根本沒有人搭理自己。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何子欽繼續回到太醫院當值,誰也不提太子薨逝這件事。
有一次檢查藥材清單的時候,無意間發現,東宮曾派人從藥房拿走大量人參、黃芪、冬蟲夏草、虎骨等補藥。
中醫用藥講究君臣佐使,小柴胡湯和補藥放在一起,非但不能治病,反而會使病情加重,甚至有性命之憂。
他意識到事情很嚴重,卻不敢對任何人提及,多年來盡藏心底。
直至回到老家鳳溪村,當意識到自己有性命之憂,或許跟當年太子被害有關,這才將真相記錄下來。
若非仆人趙二回家奔喪,躲過一劫,怕是真相永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