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奴們保持著緘默,正當王文佐打算再說一遍的時候,他看到有個人舉起胳膊,說了兩句話。
“那我們也有報酬嗎?”
“當然!”王文佐拿出一張書冊:“看到這個嗎?這是我大唐軍中的名冊,只要願意的人名字就會被列在上面,從此之後你們就不是軍奴,是我大唐的藩兵了!妻兒也不再是奴仆了!”
人們交換著眼神,沒人說話,正當王文佐考慮是否要再加點籌碼的時候,終於有人走了出來,就是剛才那個舉起胳膊發問的漢子,他向桑丘點了點頭,吐出一個音節。
“他說他沒有名字,不過因為胳膊長,同伴都叫他猿猴!”桑丘低聲道。
“猿猴?”王文佐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下來人,身材精乾,雙臂修長,顴骨凸出,雙頰凹陷,濃黑的眉毛下是一雙憂鬱的眸子,還真有幾分像猴子,他點了點頭:“這個名字有些不雅,不如改叫袁飛吧!像猿猴一樣輕捷如飛,你問他如何?”
聽到桑丘的翻譯,那漢子興奮的跪下磕了幾個頭,把王文佐弄得愣住了。
“主人,他在感謝您給他起了這麽好的名字!”
“罷了,讓他去吃肉,下一個,還有人要報名嗎?”
半盞茶功夫後,王文佐收起書冊,在他的身後是二十個圍在火堆旁大口吃肉的新募藩兵,而桑丘則大聲呵斥著圍攏過來還想報名的軍奴們,為王文佐推開一條道路。
當晨曦降臨,士兵們將水澆在篝火上,背起行裝,開始繼續前行。路旁的溪水激流奔湧,寒冷如冰,山坡上大片大片的胡桃和雪松仿佛沉默的哨兵,靜靜的凝視著這些陌生的來客。與昨天不同的是,在兩側的山坡和前面已經有了自己的眼睛——希望昨天的那頓野豬肉能夠生效!王文佐心中暗想。
袁飛行走在林間,腳步輕捷,沒有一點聲響,就好像他的外號。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有這種特殊的本事,並且用投石帶和一些機巧的陷阱弄到一些小獵物——他父親死的早,若非如此僅憑母親的力量是無法養活他和兩個妹妹的。他很喜歡王文佐給他起的這個名字,對於古代人來說,名字,尤其是寫在紙上的文字是有某種特殊神秘力量的,絕大部分像袁飛這樣的三韓軍奴從生到死都是沒有正經名字的。一想到那個陌生的唐軍軍官在紙上寫下的那兩個漢文是專屬於他的,袁飛就覺得一陣莫名的興奮。
啪嚓!
袁飛幾乎是下意識的躲到了一棵老楓樹的陰影中,這是一個偷獵者必須的技能。片刻後他小心的探出頭來,凝神諦聽,仔細觀察,森林給了他答案:樹葉沙沙作響,寒溪潺潺脈動,遠方傳來雪梟的呐喊。
目標無聲無息出現,袁飛的眼角余光瞄到一縷白色穿過樹林,他轉過頭,追蹤那縷白色,但卻什麽都看不到,樹枝在風中微微悸動,伸出木指彼此搔抓,或許是看錯了,或許那不過是隻鳥,或是雪地上的反光,更或許是月光造成的錯覺。
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幾分鍾後,一個陰影突然自樹林暗處冒出,站在距離袁飛不過十多米外的地方,俯瞰著山下的道路。他身材高大,身著灰黑色的裘袍,頭戴烏紗圓帽,只在胸口處露出一塊白色,那應該是中衣的領口,手中提著一張角弓,腰間懸掛著橫刀和箭囊。
袁飛屏住呼吸,顫抖著靠緊樹乾,他的臉頰貼在樹皮上,粘稠甜膩的樹汁流到他的臉上,片刻後他又聽到幾個腳步聲。
“唐人的軍隊距離這裡還有多遠?”
“稟告達率,大概還有半日的路程!”
隨著外間語速交談越來越快,袁飛漸漸聽不懂說些什麽,不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死死貼緊樹乾,以免被來人發現,良久之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探出頭去,已經是空無一人。
“三郎你認為這家夥說的是真的?”柳安瞥了跪在地上的袁飛一眼, 這家夥削瘦枯槁,衣衫襤褸,渾身散發出臭氣,神色驚惶,一副嚇壞了的樣子,實在不太像一個合格探子。
“我覺得可能性很大!”王文佐慢條斯理的答道:“對我們撒這個慌有什麽好處?讓我們更加戒備?這不是適得其反嗎?”
“嗯!這倒是!”柳安點了點頭。
“而且我還有一個理由,按照他的說法,敵人的交談中提到了‘達率’,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真峴城那邊的情況就非常不妙了!”
柳安兩腮的肌肉頓時緊繃了起來,達率是百濟國僅次於達佐的高官,大概等於唐的大州刺史、一路總管,能夠出任此官的無不是百濟世代貴酋,威望深重之人,如果說圍攻真峴城的叛軍中有這個級別的首領,其規模和戰鬥力就絕不是自己這區區幾百援兵能夠應付得了了。
“可如果我們畏縮不前,就是失期之罪,必死無疑!”
“照我看可以這樣!”王文佐道:“先派出騎隊在前踏白,若是有變則舉煙火為號,步隊就退到昨日宿營地,那兒壕溝柵欄什麽都是現成的,又靠近水源,地形不錯,以強弩固守,便是十倍之敵圍攻也不害怕!”
“嗯,就這麽辦!”柳安兩腮的肌肉頓時松弛了下來,王文佐所說的踏白在唐宋時便是偵查的意思,踏,即檢踏,勘察、搜查之意;白乃是薄的假借字,乃是“草木叢生,不可深入”之意,這兩個字連在一起便是查探敵人可能埋伏之地的意思。失期不至當然觸犯軍法,但若是途中有變遭遇強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