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這位仁壽大將軍還真是文武兼資呀!”王文佐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那你花費了這麽多心力錢財見他到底是為了何事呢?”
“廟宇之事!”
“廟宇之事?”
“不錯,王參軍應該知道家叔本是昭武胡商,這昭武本在祁連山北,漢時被匈奴擊走,不得不西遷,後來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各自立國。而曹姓便為這九姓之一!”
“哦?這麽說來,你家也是王公子弟啦?”
“王參軍說笑了,鄙國舉國皆為曹姓,哪有那麽多王公子弟。再說吾家來中原已有五代,縱然祖上真是王公血脈,傳到今日也早就淡了!”
曹僧奴笑道:“只是我們昭武人多信祆教,在長安有祆廟,卻有人在背地裡出言陷害,要朝廷下令毀廟禁絕,所以才想要結好那位貴人!”
“只是為了金仁問替祆廟說一句話?你們就肯花這麽大的力氣?”
“王參軍你有所不知,我們昭武人多從事商業,每到一地,就先到當地祆廟,打聽消息,住宿、寄存財物、遇到訴訟官司,都離不開祆廟!若是把祆廟廢毀了,我們昭武人哪裡還活得下去!”
原來這曹家並非中原漢人,卻是昭武九姓胡商,即粟特人。這些粟特人原本居住在我國西北張掖至敦煌一帶,被稱為月氏人,西漢時月氏人被匈奴人擊敗,不得不西遷逃到中亞阿姆河流域。由於其地理位置正好處於絲綢之路東西、南北兩條大動脈的十字路口,粟特人多從事商賈,是著名的商業民族。
從東漢開始,大量的粟特商人通過商路遷居中原,在長安、太原、洛陽、河西諸鎮等商路周圍城市都有聚居點,由於粟特人多崇信拜火教,這些城市裡也有拜火教的廟宇。
依照唐時文獻記載,在這些祆祠中,“商胡祈福,烹豬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但實際上這些祆祠除了宗教祭祀之外還承擔了交流信息、郵寄信箋、寄存財物、托辦喪事、司法代理、甚至郵寄款項等社會和經濟職能,對於主要從事商業的粟特人來說,這些廟宇兼有交易所、銀行、律師、商站等的功能,一旦被毀,其賴以生存的商業網絡便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因此一旦有廢毀祆廟的風聲,他們便四處奔走,尋找可以直通上層的渠道來衛廟就不奇怪了。
“若是這麽說倒也說的通了,敢問一句,你們為了這祆廟願意出多少財帛呢?”
“旁人不知,若是我們曹家,破家衛廟也在所不辭!”
“破家衛廟?”王文佐疑惑的看了看曹僧奴,商人最為看重錢財,這廝該不是說大話吧?
曹僧奴看出了王文佐的心思,沉聲道:“王參軍,在我看來再多的金銀綢帛總會花用乾淨,信卻是越用越多的。若是能保住祆廟,十萬貫的金珠便是一紙便能招至,又何須在意那些有形之物呢?”
“人才呀!”王文佐驚訝的看了看曹僧奴,方才那番話不就是信用貨幣的雛形嗎?既然這些祆廟有寄存財物、郵寄信箋的職能,那往前再走一步就是發行匯票了,而匯票再往前走一步,
就是紙幣了,而紙幣距離信用貨幣就是一步之隔。 難怪有人說長途貿易是金融業之母,確實在古代社會,唯有長途貿易兼有大資本、高利潤、高風險、長時間、遠距離這幾個特質,需要金融來分擔風險、籌集資金。相比起素來重農輕商的漢民族,這些粟特人的確在金融業方面有先天的優勢。
“曹兄弟這般重義輕利,王某佩服萬分!”王文佐一把抓住曹僧奴的胳膊:“你是想要面見仁壽大將軍是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說罷他立刻取來紙筆,洋洋灑灑下筆千言,替曹僧奴說了許多好話,又誇讚祆廟扶危濟貧、崇善懲惡、滅之有百害而無一利,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又解下金仁問贈送給自己那柄寶刀,遞給曹僧奴:“此刀便是仁壽大將軍所贈,你帶此刀去,他一看便知!”
“是,是,多謝王參軍!”曹僧奴趕忙接過寶刀與信, 又驚又疑的看了看王文佐。他這次去求見金仁問,卻不想對方深居簡出,杜門不見客,後來從叔父口中得知王文佐這條線,就想著有一杆子沒一杆子的試一試,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麽熱情,連金仁問所賜的寶刀都給自己了,讓他反倒有些害怕了。
“不用謝,我也不瞞你,這商賈之事,我也頗有興趣,今後咱們還是要多多親近親近!”王文佐笑嘻嘻的說。
“啊?”曹僧奴張大了嘴,心中暗自警惕,自漢武帝以來,中國歷代王朝都視商賈為賤業,這也是粟特商人能在中原發展的如此順利的原因,在曹僧奴看來,王文佐這等“出身士族”的官員若是對商賈之事感興趣,那多半就是如石崇這等攔路搶劫巧取豪奪之輩了。王文佐說的興起,完全沒有注意到曹僧奴的心思。
“葡萄,我是說蒲桃,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知道,只是不知王參軍為何說這個?”
“這葡萄可是好東西呀,釀出來的酒別有風味,他酒不能及,無論是唐人、百濟人、高句麗人、靺鞨人還是倭人都很喜歡,對了,曹舍兒你喜歡嗎?”
“倒也還好?”
“只是還好?”
“不,不?是喜歡,很喜歡!”曹僧奴趕忙應道,他也不知道王文佐為何突然把話題扯到葡萄酒上來了,但人家剛剛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自己說不得要逢迎幾句。
“曹舍兒,我且問你,這生意最要緊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