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覺得法僧說的有道理,咱們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如果不行險一搏,開春後百濟人只會更多,說不定倭人和高句麗的援兵也會到了,那時候我們就想要拚命也沒機會了!”
看著眾人爭執不下,王文佐卻一直保持沉默,柳安忍不住問道:“三郎,你覺得如何?”
“照我看,考慮這個還有點早!”王文佐凝視著山崗下的雪地,烏鴉正在百濟人營地上空盤旋,發出呱呱的叫聲:“畢竟對於百濟人的情況我們知道的還太少,貿然行事很容易弄砸,先加固營寨吧!”
泗沘城,店鋪倉庫。
空氣中彌漫著灰塵與陳舊紙張的味道,在王文佐面前的是一排排木架,直抵房頂,架上堆滿了各色各樣的貨物:鹽、豆油、魚乾、蠟燭、藥材等等。為了避免引起火災,王文佐吹熄了手中的蠟燭,隻憑借從天窗透進的一點微弱光線比對木架上的貨物。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就好像一個穿行在過道中的鬼魂。
“魚乾還剩六十五包!”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在帳薄上用炭筆做了一個標記,對身後的老人笑道:“都對,這幾日麻煩你了,曹老丈!”
“分內的事情,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王文佐口中的曹老丈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身材乾瘦,額頂半禿,下巴的灰色胡須倒是茂盛的很,是曹野那手下中唯一願意留下來的帳房先生,王文佐便讓他管手中那些店鋪的帳目。他捋了捋頷下的胡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幾日的生意好的嚇人,一天賺的錢抵得上過去半個月的!”
“那是,這一仗打下來,泗沘城裡有一個算一個,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還留著銅的銀的幹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快活一日便是一日嘛!”王文佐從魚乾包裡抽出一條乾魚來,聞了聞:“老丈呀,那些三韓女人孩子在你這裡還成吧?”
“還成,乾活都挺賣力氣的!看得出都是苦出身,給口飯吃就不偷懶!”曹老丈答道。
“那就好!”王文佐將那條乾魚塞回草包裡:“明天你煮三十石米的飯,魚乾和醃梅子,海菜乾也準備好了,都做成飯團!”
“嗯!您這是要出城?”
王文佐也不回答,走到庫房門口,停住腳步,看著門外的漫天大雪:“這麽冷的天,血一流出來應該就立刻能凍住了!”
劉仁願並沒有讓王文佐在都護府外等多久,當王文佐走進書房時,看到劉仁願正在與行軍長史杜爽說話,桌面上放著還沒吃完的早餐,一個親兵正在清理桌面,好騰出空間。
“劉公!”杜爽沒有理會王文佐,繼續對劉仁願道:“西門的防禦頗為薄弱,應當修建一座羅城,具體的籌劃是這樣的,請看!”他一邊說一邊在桌上的地圖上比劃著。
“嗯,那就按你的意思辦,抓緊時間!”劉仁願點了點頭,他向一旁的王文佐招了招手:“三郎過來,你又有什麽事情?”
“末將是有一件事情要向將軍稟告!”王文佐沉聲道:“是關於百濟賊的事情!”
“百濟賊?怎麽了?”劉仁願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杜爽也停止收拾地圖,目光轉到了王文佐身上。
“末將覺得眼下的大雪,對我軍來說是一個難得扭轉局面的機會!”
劉仁願與杜爽交換了一下眼色,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說說你的打算!”
“是,
將軍!”王文佐將沈法僧對百濟人的判斷敘述了一遍:“以末將所見,如果帶領數百精兵,人帶雙馬,乘著大雪賊人不備,掩襲賊人冬營的話,就可以扭轉整個戰局!” 劉仁願攥住頷下的胡須,用力搓著,眉頭緊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杜爽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成會如何?”
“我會挑選最好的騎手和最強壯的馬匹帶回消息,至少會讓您知道我們死在哪裡,是怎麽死的!”
劉仁願瞪目結舌,長大的嘴足以讓塞進一隻喜鵲,半響之後方才搖頭歎道:“不行,我不能把手下最勇敢的一群人派去送死——”
“將軍,我只要三百人,其余的我會從三韓人裡面募集,只要您提供足夠的武器盔甲,並保證選中的人會被錄入大唐軍籍即可!”王文佐勸說道:“您想想,即使失敗,您也不過損失三百人;而如果成功,就可以扭轉整個戰局。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坐等這個冬天過去,待到雪化了之後百濟人殺回來,多三百人,少三百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劉仁願與杜爽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好吧,三郎,我答應你。當真是可惜了,假使你早生三十年,遇到先帝,總管、國公不過是尋常事?”
當王文佐走出都護府的時候,寒風迎面而來,但卻澆不滅胸中的翻騰的火焰。自從那天他在都護府中從劉仁願口中知曉泗沘城中的唐軍已經是一枚棄子之後,胸中就在不斷翻滾著一個念頭——如何把這個死局下活了。
從唐軍過去一年來的一系列行動來看,幾個月前發動的那次對百濟渡海遠征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軍事冒險,其目的很簡單,就是打擊百濟,聯絡拉攏新羅這個盟友,向北進攻高句麗,夾擊高句麗。從軍事上看,這次冒險賭贏了!蘇定方指揮的唐軍對百濟軍可謂是勢如破竹,兩戰兩勝,直逼其京城,一舉將其覆滅。
但接下來唐軍就昏招疊出了,在百濟人已經投降的情況下,軍紀敗壞,燒殺搶掠,激起了百濟豪傑的群起反抗。蘇定方不但沒有將其彈壓下去,反而將大軍撤走,隻留下劉仁願帶著萬人守泗沘城。唐高宗下令在百濟故地設立熊津等五個都督府,直接將其吞並。其結果就是這個熊津都督府既沒有足夠的兵力鎮壓復國軍,又沒有一個百濟王室成員來招牌來拉攏當地人。鬼室福信拿著扶余豐璋的旗號振臂一呼,便應者雲集,劉仁願只能龜縮在泗沘城內等待國內和新羅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