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僧奴剛想說話,便聽到外間的腳步聲,隻得閉嘴不言。這時守君大石從外間進來了,他向王文佐跪拜行禮,那引領他進來的侍女向王文佐鞠了一躬,便如逃命一般離開了。
“守君大石,你有什麽事情嗎?”王文佐強壓下心中的厭惡,問道:“我不記得有派人召見你回來!”
“屬下是有要事向殿下稟告!由於事情十萬火急,所以就趕回來了,還請殿下恕罪!”守君大石沒有注意到王文佐的情緒,嘴上說“恕罪”,臉上只差沒寫出“快快誇獎我”這幾個字了。
“十萬火急?”王文佐瞥了守君大石一眼:“有人起兵作亂了?”
“這倒是沒有!”守君大石一愣,暗想這不是廢話嗎?要是有人起兵作亂我跑回來那豈不是逃走?那可是大罪。
“沒人起兵作亂,算什麽十萬火急!”王文佐冷聲道。
守君大石被王文佐一句話懟到嗓子眼,哪裡還敢多言,趕忙低下頭去。
“我問你,有人說你在丹波國把孩子披上澆滿魚油的蓑衣,然後放火燒,有這樣的事情嗎?”
守君大石一愣,下意識的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曹僧奴,趕忙解釋道:“殿下,請您聽我解釋!”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你回答是還是不是就行了,無需解釋!”
這時守君大石才發現有些不對,趕忙道:“是有這麽回事,不過情況是這樣的——”
“混帳,混帳!”王文佐一腳踢飛書案,順手從腰間抽出折扇,劈頭蓋臉的就打了下去,一邊打一邊罵道:“我讓你去丹波國追查三島真人的事情,你幹嘛殺小孩?難道小孩子也是叛逆?殺小孩也就罷了,你還如此虐殺?你胸中難道沒有心肝嗎?”
王文佐一邊罵一邊打,守君大石不敢躲閃,隻得跪在地上抱頭挨打,突然聽到一聲輕響,卻是王文佐用力過猛,手中的折扇被打斷了。他隨手丟掉折扇,喝了口水,看到跪在地上的守君大石滿臉血跡,慘狀畢現,心中的氣才消了些,道:“你還要說什麽?說吧!”
“屬下在丹波國追查三島真人謀逆之事時,發現有人在暗中收買孩童,還是那種出生年月特殊的孩童!”
“哦?這和三島真人謀逆有什麽關系嗎?”
“是這麽回事,鄙國神道教中有一些密法,可以隔空致人死命。這些可以致人死命的密法不少都是要先用特殊時日出生的孩童當成祭品的,所以——”
“你是說巫蠱之術?”王文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了:“那他們想要害的人是誰?”
“從逼問出來的口供看,應該是陛下和她腹中的孩子!”
“狗賊!”王文佐聽到賊人的目標竟然是琦玉和自己的孩子,心中大怒,他本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剛剛只是氣昏頭了,旋即明白過來了:“那你燒死的那幾個孩子是——”
“殿下猜的不錯,那幾個都是賊人的孩子,屬下當時審問,但不管怎麽用刑,那幾個家夥始終不說,屬下看到他們曾經用孩童獻祭,便想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所以才拿他們自己孩子來,依法照搬,他們立刻招供了!”
“和我為敵的都是些什麽人呀!根本就沒有下限!”王文佐聽著守君大石的講述,心中愈發悲涼,
自己竟然要和殺小孩祭祀邪神,然後用巫蠱之術來詛咒自己的情人和孩子的人渣打交道。他歎了口氣:“那你回飛鳥京是為了想要向我舉報此事?”“不錯,屬下在丹波國稽查時發現被收買的孩童遠比被獻祭的要多不少,一問才知道那些孩子都被送到飛鳥京來了,所以屬下就回飛鳥京了!”
“這倒是,京中想要我和琦玉死的人更多!”王文佐露出一絲冷笑:“守君大石,這件事情一定要追查到底,我允許你用一切你覺得必要的手段!”
“屬下遵命!”
“還有!”王文佐神色有點遲疑:“你臉上的傷,方才是我的不是,著實是氣昏了頭,你等候片刻,等我叫大夫來替你看看!”
“多謝殿下!”守君大石笑了起來:“其實屬下方才挨打的時候很高興!”
“很高興?為何這麽說?”王文佐愣住了。
“殿下方才都氣成那樣,還只是用折扇打我,沒有拔刀,實在是秉性良善,若是換了其他人,屬下就算有一百條命也沒了!”
守君大石的傷看上去雖然嚇人,但實際卻不過擦破了點皮肉,大夫替其準備了點膏藥,便離開了。他剛剛走,曹僧奴便跪在地上:“屬下方才胡言亂語,還請明公治罪!”
“起來吧!你沒有做錯什麽,守君大石的確做了你說的那些事情!”王文佐情緒有點低沉:“是我自己氣昏了頭,才不聽他的申辯,就動手打人,著實不應該!”
“這其實也不能怪明公您?這些倭人著實是太過分了,竟然用巫蠱之術來暗害陛下和您的孩子,一定不能放過他們!”
“不!”王文佐搖了搖頭:“這些倭人要害我和琦玉倒是分內之事,巫蠱之術也不會有什麽用,但把毫無乾系的孩子牽連進來,當做祭品,著實是喪盡天良,我原先以為示之以威,懷之以德便夠了,現在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有些人當真是頑冥不化,不將其斬草除根,這倭國就太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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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飛鳥京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奈良湖上到處是蘆筏和扁舟,倭人少女們靈巧的駕駛著這些隻容兩三人的浮具穿梭於港汊間,撈起自己設下的漁籠、將鑽入其中的魚蝦和螃蟹倒在甲板上,然後將空了的竹籠重新丟入水中,過一兩日便會有新的魚蝦鑽入,即便這些漁籠是空的,她們也不會空手而歸,湖面上漂浮的茹菜、水下的菱角也放眼都是,遠處的山坡呈現出一片橘紅色,那是大片的栗子林和橡樹林,成熟的栗子和橡子已經壓彎了樹枝,地面上到處都是裂開口的橡子。在這個豐裕的季節,即便是身份低下的部民、奴隸,也不難獲得充足的食物,臉上泛出幸福的笑容。
但是對於飛鳥京中的貴族們來說,公元666年的晚秋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秋天。這年的秋天收獲的不但有稻谷、漁獲、柿子、棗子,還有一個特殊的生命,那就是女王的孩子。
雖然沒有互聯網和街頭小報,但飛鳥京無人不知道女王孩子的真正父親是誰,其實這在倭國也不是什麽太出軌的事情,畢竟在訪妻婚制度下,女王又沒有與其他人正式結婚,她和任何人同居生子就完全是她個人的自由,在倭人皇族歷史上也有類似的情況,產下的孩子也很正常的長大,有些甚至還成為有名氏族的鼻祖。
但這一次的特殊之處是孩子父親的特殊身份,以及這個孩子背後的意義——在擊敗中大兄的過程中,有近兩千倭人因為自身的武藝和戰功而被授予土地、姓名、有的甚至被賜予官職,這些新晉者被倭人稱之為“新貴”,與原本的貴族相區別。對於這次的冊封,原有的貴族們心懷怨恨,但敢怒不敢言;而新貴們就像獵犬,警惕的保護著自己碗中的食物,不時發出嗚嗚的叫聲,警告著潛在的敵人。
不過無論是新貴還是老貴族有一個共同的看法,那就是他們的命運將維系在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身上。在新貴們看來,他們曾經為了他的父母流血廝殺,將他的母親送上王位,他的父母也是在這場戰爭中結識、相戀、有了他。那自己自然與這個孩子有著與生俱來的緣分,他也是自己無可爭議的主人和保護者。而在老貴族們看來,這個孩子的出生無異於女王已經有了繼承人,哪怕女王沒有把王位留給這個孩子,但肯定會把自己原有的政治資源拿出一大部分給這個孩子,考慮到他的父親,這個孩子會成為一個非常可怕的人物,所以如果這個可怕的孩子胎死腹中將是一個非常理想的結局,如果能和他的母親一起離開人世那就更美好了。
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希望之下,公元666年的飛鳥京形成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景象,隨著距離女王生產的日期越來越近,越來越多的騎馬佩刀武人來到飛鳥京,他們成群結隊的來到寺院神社前,虔誠的跪拜祝禱,獻上禮物,希望女王能平安生下孩子,最好是一個男孩,一個像左府殿那樣勇敢多謀的豪傑,能夠繼續帶領他們擊敗敵人。這些武人們在祈禱跪拜之後便來到難波津的四天王寺旁,有條件的就租住民房,沒有條件的就乾脆露宿,他們眾口一詞:“為了報答陛下和左府殿的恩惠,小人一定要盡一點微薄之力,手持弓矢,震懾妖魔,護衛小殿下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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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王寺,精舍。
“這些人還真是有意思!”王文佐笑道:“琦玉生孩子,他們拿著刀劍弓矢在外頭,說要盡一點微薄之力,能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殿下有所不知!”藤原不比笑道:“鄙國有一個傳說,婦人生子之時,陰氣過盛,容易引來鬼神作祟,所以要有手持弓箭的武人在四方守護,射殺那些作祟的鬼神。這些人都是受了陛下和您的恩惠,他們前來也是效忠之意,再說以您和陛下的血脈,生下的孩子也一定是不凡之人,眾人也希望能蒙恩宇下!”
原來和古代許多民族一樣,古代日本人認為孩童、尤其是身份高貴的孩童有神力附身,即便是最桀驁不馴的武士,也願意屈身於稚童之下。比如足利尊氏在推翻鐮倉北條幕府的過程中,他本人領兵在近畿舉兵起事,倒戈進攻京都的六波羅探題,而讓自己年幼的嫡子千壽王作為招牌起兵,而讓新田義貞作為自己嫡子的名代來實際指揮軍隊,果然關東的源氏蜂擁而至,很快就攻破鐮倉,迫使北條氏**。這些武士聚集在四天王寺周圍,也是希望能夠沾染一點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身上一點“神氣”。
“這些倭人,還真是迷信呀!”王文佐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自己,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的重要性,雖然他並不相信古代的巫蠱詛咒之術有什麽效力,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自己還是多留點心眼為好。
“文宗,大夫,接生婆和侍女都準備好了嗎?”王文佐問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都是從登州精挑細選的!”曹文宗道:“陛下生產時,所有的倭人都不能走近產房百步之內,否則一律按刺客處置!”
“好!”王文佐滿意的點了點頭,為了避免被倭人權貴收買,他索性把琦玉身邊的侍女穩婆全換成了唐人,這樣即便倭人權貴想耍什麽花樣,也來不方便收買,至於隔空詛咒嘛,他們要真有這個本事,自己就算有一百條命也沒了,還能活到現在?
“殿下,守君大石在外面,說有要事稟告!”
“讓他進來!”王文佐點了點頭,自從那次誤打了此人之後,他對守君大石的觀感好了不少,不明不白的挨了一頓揍,工作還一點也不懈怠,不說別的,光是這個工作態度就很難得了,這種忠犬可是越多越好。
“左府殿!屬下有要事稟告!”
“說吧!這幾位都是我的心腹,不用避讓他們!”
“是!”守君大石從袖中抽出一份名單,雙手奉上:“這些都是與巫蠱詛咒之事有關聯的,應該如何處置,還請您示下!”
王文佐目光草草掃過名單,便還了回去:“先都拿下吧,仔細審問,不過不要死了人,一切等到陛下生產完畢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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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