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曹呀,你還是不明白呀!”賀拔雍將曹文宗拉到一旁,低聲道:“倭國和百濟可不一樣,百濟東西南北長不過三四百裡,短不過一百多裡,算起來也就是個大點的州郡。而倭國東西有四五千裡,南北也有四五百裡,在我大唐少說也是一道之地了,可我手頭上真正可用的兵才多少?一千百濟兵、五百長安兵,加起來也就一千五百人,也就一個折衝府?你教我怎麽守?說到底,咱們的食邑也大半在這裡,你老曹也有一份,我賀拔可不是為自己守倭國,為的是大夥呀!”
曹文宗吃了一驚:“賀拔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倭國情況並不危急,是你謊報軍情?”
“老曹你這說的什麽話?”賀拔雍怒道:“啥叫不危急?難道賊人打到難波津來了才叫危急?當初我在百濟爬冰臥雪,冒著箭矢飛石和打了三年仗,一身的傷疤,最後得了什麽?一個五品的勳官,老家有半頃勳田,這還是托了三郎的面子,不然只是個空頭。你也知道這年頭勳官就是個屁,長安城裡丟塊石頭下去都能砸到兩個上柱國,騎都尉都得給人趕驢車。這倭國的大王可是三郎的親兒子,平日裡去宮裡見了,兩位公主抱在懷裡,叫我一聲賀拔叔,已經許了我三代任三河國國司,田莊食邑要跑馬圈。咱們脖子裡有血不在這裡流,為李家天子在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流,這不是傻嗎?”
“好,好!”曹文宗說不過賀拔雍,隻得苦笑道:“我說不過你,有本事你和明公說去,反正我這次來了就一千人,還都是新兵,不過甲仗明亮,外裹錦袍,打算讓倭人見識見識上國天兵的威嚴!”
“一千人?還是新兵?”賀拔雍吃了一驚,他回頭看了看甲板上那些正在整理罩袍的新兵,臉頓時垮下來了:“這不是開玩笑嗎?衣服好看有屁用,這可是上陣打仗呀!又不是宮裡當儀仗!”
“這都是明公的安排!”曹文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這是明公讓我帶給你和藤原不比的,你先看看吧!”
賀拔雍接過書信,看了之後臉色好了點:“好吧,也只能這樣了,不過三郎還是不明白,自家門前的麥地都還沒收完,就跑去幫主人家收麥,天下豈有這等道理?罷了,反正大王是他的種,他當爹的都不在意,我這個當叔的還能說啥?”
“明公思慮深遠,非你我所能及,我等照信上說的做,其中的道理自然將來就明白了!”曹文宗勸道。
“也只能這樣了!”賀拔雍歎了口氣:“對了,你這次來倭國要住一段時間吧?正好去看看你留在這裡的那個娃,是個小子,已經會走路了!”
曹文宗聽了心中一熱,他跟隨王文佐在倭國時也曾經納過一個倭人女子,那女子離開倭國時已經懷有身孕,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好,先忙完了這邊的事情再說!”
“老曹你還是這般勤謹小心,難怪三郎這次派你來!”賀拔雍親熱的拍了拍曹文宗的肩膀,壓低聲音道:“我還是那句話,給朝廷賣命沒意思,有力氣還是早點把新羅、靺鞨、還有高句麗故地都清理乾淨,那才是咱們子孫將來養馬種麥的地方呢!在朝廷眼裡,咱們這條命也就值一石谷子五尺絹,多給半升都是虧了!真的犯不著!”
曹文宗乾笑了兩聲,此時四條大船的跳板都已經放好了,他向船首的軍官揮了揮手,做了個下船的手勢。會意的軍官用力吹了一聲銅哨,然後高聲道:“列隊,各隊依次下船!”
隨著擔任隊頭的老兵的呵斥聲,身著鐵甲,外罩錦袍的新兵們沿著跳板走到棧橋,每一隊集合完畢後,便在岸邊的空地排成行列。四周的圍觀者好奇的看著這些外來者,為其高大的身材、華麗的穿著發出真正驚歎聲。
“這些唐國兵士個子真高呀!怕不都有七尺高吧?”一個倭人小吏感歎道。(倭國當時常用的尺還是三國時尺長度,一尺大概24.2cm)
“是呀,比我們都快高出一頭了!難道所有唐人都這麽高嗎?”
“不可能!”一個商賈很肯定的搖了搖頭:“你們也是見過太政大臣殿下的隨行兵士的,裡面有高也有矮的,雖說比我們個子也高,但也不至於個個都有七尺的!”
“這倒是!四天王寺裡面的唐人工匠大家也都見過吧!高過七尺的也有,但不多,哪有個個都這麽高的!”
“難道這是侍衛唐人天子的羽林軍?”有人怎舌道:“千挑萬選的精銳,才這般高大?”
“有可能,你們看清他們身上的罩袍嗎?”先前那個倭人商賈得意揚揚的問道:“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他們身上的罩袍都是用蜀錦做的,那玩意一匹最少也可以換一百石大米,或者二十枚銀幣!”
“什麽?你是說他們把一百石大米穿在身上?”四周頓時一片怎舌聲:“這不太可能吧?”
“什麽不可能的!”那商賈冷笑一聲,滿臉都是鄙夷之色:“我就是做綢緞生意的,蜀錦就是這個價,大唐天子和六品以上的殿上人身上的衣著就是用蜀錦所做,但這蜀錦便是唐國的蜀地所製的,花色圖案甚多,是錦緞中的最上品,你們近些看就能看出來了!”
這時隨著號角聲響起,上岸的唐軍行列開始移動,圍觀的倭人們趕快讓開道路,站在道旁。唐軍的行列如同一條由鋼鐵、青銅和錦緞交融而成的璀璨河流,浩浩蕩蕩經過難波津的海邊道路,向四天王寺行去。海風吹拂著他們頭頂上的各色旗幟和身上的寬大罩袍,包裹在鐵甲和錦緞裡的魁梧身體仿佛倭人遠古神話中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讓圍觀的人們發出真正豔羨的感慨聲,直到數十年後,依舊有當時的目擊者得意洋洋的在旁人吹噓自己當時的見聞。
“傳說上古時,天孫降臨於築紫日向之地,有天兒屋命、布刀玉命、天鈿女命、伊斯許理度賣命、玉祖命之五伴緒等神靈隨從,攜帶三神器(八尺瓊勾玉、八咫鏡、天叢雲劍),想必也和當日的情形一般吧!”
當然,在藤原不比、賀拔雍眼裡,這些衣著華麗,身材高大的新兵不過是些繡花枕頭,當儀仗在街上嚇唬人還行,拉出去上陣立刻就原形畢露了。當然,眼下倒也用不上他們上陣廝殺,這種事情有的是倭人武士搶著乾。王文佐所建立的體系的模板便是數百年後的鐮倉幕府,給予官職、土地的標準不再是血緣的高貴與否,而是功勳——武士們為太政大臣和大王效力,然後根據他們立下的功勳得到領地和官職的恩賞。掌握了大義名分的他們,已經只需要揮著“恩賞”的指揮棒,就會有成群結隊的武士們為之奔走跳躍了。
“曹郎君來的正是時候!”藤原不比身著圓領長袍,頭戴烏帽子,已經完全是一副貴族官員模樣:“四國的鬼影童子,安芸備國的大和長安都起兵了,還有北方的蝦夷也不安穩,元驁烈在那邊下野督領當地武士與蝦夷人激戰。近畿也有不穩的跡象,您這一來,人心就安定下來了,人心自然穩定了!”
“鬼神童子?”曹文宗聞言一愣:“這是什麽?”
“裝神弄鬼之輩,迷惑愚民愚婦女罷了!”賀拔雍冷笑了一聲:“大軍一到,自然土崩瓦解,不用擔心!”
“藤原兄有什麽謀劃?”曹文宗問道。
“我打算令物部連熊為征討使!”藤原不比道:“從奈良出發,水陸並進,從奈良出發,經過河內、攝津,播磨,募集當地的武士,先平定大和長安,然後再渡海進攻四國!”
曹文宗點了點頭,他倒也知道倭國現在的政治體制下,朝廷的常備軍很有限,主要的軍事力量要依靠效忠於王文佐與琦玉皇女之子的武士們,而這些武士平時都在各自的領地生活,只有在上番時期才會在京都。所以軍隊的戰鬥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將領的號召力,物部連熊所屬的物部氏本就是倭國著名的大族,他本人又是最早幾個投靠王文佐的倭人,在擊敗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皇子的“三皇之戰”中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勳,自然在倭人武士中擁有很大的號召力。讓其從效忠朝廷武士分布最為密集的近畿地區一路向西,募集軍隊,然後再征討大和長安,最後渡海平定四國,先易後難,的確是一個很不錯的方略。
“其實這些叛賊倒也沒什麽!哪年都有!”賀拔雍從桌子上的果盤拿起一塊柿餅,塞進口中邊咀嚼便說道:“最大的問題是三郎不在,主人不在家,四周的賊人自然惦記著,家中的奴仆也不安心!老曹,你是三郎身邊的人,他到底打的什麽心思?帶著我們拚死拚活打下百濟、倭國、高句麗,這麽大一片地盤,自家卻跑到劍南道去打吐蕃人,這隔著上萬裡到底怎麽說?他還要不要這些了?不光是我們,兩位公主娘娘也都早晚盼著他早點回來呢!”
曹文宗被賀拔雍問住了,他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藤原不比,對方點了點頭:“賀拔將軍說的正是我想說的,大王還是個孩子,權柄不可無人。明公固然天縱神武,但於萬裡之外遙控也不是長久之計。眼下朝廷在大非川敗於吐蕃人,海東震動,大亂之勢已成,命世之人,非明公莫屬!”
“倭國不是有二位嗎?”曹文宗苦笑道。
“我們倆?”賀拔雍笑了起來:“老曹你又在說笑話了,我問你,要是三郎突然出事沒了,你願意為我賣命嗎?”
曹文宗愣住了,旋即他緩慢的搖了搖頭。
“這不就得了!”賀拔雍笑道:“莫說你,就算我自己都不願意為我自己賣命。要是三郎不在了,我和沈法僧、元驁烈、崔弘度幾個先得鬥個你死我活,黑齒常之、沙吒相如還有藤原老兄估計就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了,說白了,咱們這夥人都是對三郎服氣才聚在一塊的,三郎如果真的出了事,咱們這夥人非散攤子不可!”
“不錯!”藤原不比點了點頭:“我和賀拔將軍都不過是替主人暫守家業的守戶犬罷了,一時間還可以,但要奮武揚威,蕩平海東,非主上不可!”
“哎,你們和我說這些也沒用!”曹文宗苦笑了一聲:“我又不是能做主的人,再說了,這都是朝廷的旨意,明公難道還能不聽朝廷的?”
“朝廷的旨意?”賀拔雍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笑容來:“老曹呀, uukanshu 你忘了當初在倭國的事情了,三郎違背朝廷旨意的事情還做的少了?朝廷哪份旨意讓他把倭國翻個底朝天,連倭國女皇都睡了,還讓自己的兒子當了大王?他要是事事都照著朝廷的旨意辦,咱們能有今天?要說沒把朝廷放在眼裡,三郎可是第一個!”
“那你要怎麽辦?讓明公不當朝廷的官兒,直接跑倭國來?”曹文宗問道:“你這不是說笑話嗎?”
“他只要想,就總能想出辦法來!”賀拔雍笑道:“當初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不也都辦成了?真的,他就不應該隻想著當大唐的忠臣,也替他自己兒子,替咱們這夥老兄弟,還有兩位公主多想想!二位殿下可一直都盼著他回來呢!”
“曹郎君!”藤原不比笑道:“其實想要主上回來也不難,他就是朝廷在海東的底牌,只要海東的局面壞到無以複加,朝廷沒有辦法了,自然就會把他打出來了!”
“藤原不比,你這是什麽意思!”曹文宗打了個寒顫,他從藤原不比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絲不祥的味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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