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聰這番話包含的巨大信息量讓王文佐目瞪口呆,他知道在百濟叛軍中有派別之爭,但搞到刀兵相見,人頭落地還是有些出乎意外,畢竟百濟人剛剛打了敗仗,一般來說打了敗仗會暫時放下矛盾,共同應對外敵,沒想到那個鬼室福信竟然乘機火並,將政敵連根拔起,當真是個狠角色。
“據我所知,道琛法師乃是右將軍,官職與那鬼室福信等夷。鬼室福信公然攻殺同僚,並吞部眾,難道那扶余豐璋就坐視不理?”
“豐殿下現在不過是鬼室福信的傀儡,生死操於人手,除了坐視還能如何?”慧聰苦笑道:“其實道琛法師原先與鬼室福信的關系雖然說不上和睦,但也絕不至於弄到今日的田地。豐殿下從倭國回來後,發現鬼室福信勢力太大,難以控制。就故意封道琛為右將軍來分鬼室福信之權,鬼室福信懷恨在心,才出兵攻殺道琛的!”
聽了慧聰所說的這番密辛,王文佐才對百濟復國軍高層的情況有了一番了解,他思忖了片刻:“既然你說了這麽多,那我也回答你的問題。我不會殺俘,但怎麽處置眼下還沒有決定!”
“既然不殺,那要麽是留要麽是放,留下來沒有那麽多糧食,放走了又擔心重新拿起武器反抗,貧僧猜的對不?”
“不錯!”
“那還是放了吧!”慧聰道:“只要將其右手拇指砍掉,就無需擔心了!”
“砍掉一千人的右手拇指?”王文佐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至少保住了腦袋!”慧聰道:“割掉右手拇指,這樣就無法再拿起武器,卻還能耕田防止。他們的家人一定會感謝您的慈悲!”
“割掉大拇指叫慈悲?這還真是件新鮮事!”王文佐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是嗎?可貧僧以前聽商人說,貴國的農民為了逃避兵役和勞役,就曾經割斷自己的手足拇指,稱其為‘福手’、‘福足’,雖然失去拇指,但卻能和家人在一起,比起戰場上的孤魂野鬼,又何嘗不是一種慈悲呢?”
王文佐看著這名眼神清亮,眉目清秀的青年僧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響之後他搖了搖頭:“我時常取人性命,可那是戰場,對手無寸鐵之人斷其手足,非我所能做的。禪師,我應該怎麽稱呼你?”
“您可以稱我為慧聰!”
“慧聰禪師,我有一個辦法,也許更好一些!我不可能就這麽將他們釋放,因為他們可能會重新拿起武器,而且我的士兵們不能白白流血流汗,但我又不想殺害已經放下武器之人,所以這一千人必須替自己繳納贖金!”
“贖金?”慧聰皺起了眉頭:“可是他們身上沒有錢,就算有也早就成了你的戰利品了,難道您要他們的家人送贖金來?這不太現實吧?”
“那倒是不用!”王文佐笑道:“他們可以服三年勞役,這三年裡他們有飯吃、有衣服穿,但沒有薪餉,三年之後就可以自由。除此之外,為了防止他們逃走和自由後重新從賊,必須在臉頰上留下烙印,若是逃走或者再次從賊,只要抓到就立刻處死,
絕不寬貸!你覺得這個辦法如何?” “好吧!”慧聰點了點頭:“臉上打烙印總比被砍掉大拇指好,更比砍掉腦袋強,只要您能有這麽多糧食來喂飽他們!”
“哈哈哈!”王文佐笑道:“這就用不著你操心了,還有,慧聰禪師,既然你已經無路可去,不如就留在我這裡吧,我很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幫我來管理這一千戰俘。當然,你無需烙面。”
“您無需優待貧僧!”慧聰搖了搖頭:“我會留下來,也會聽命行事,但我與他們一樣,都是被您打敗的俘虜,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即便不打烙印,也無法改變事實!”
當慧聰離開帳篷,王文佐長長出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他還需要重新咀嚼一下從對方口中獲得的大量信息, 當然,在沒有得到印證之前這些還只是一些流言,但王文佐心中卻有一種預感:這個慧聰和尚說的都是真的,因為臨時編出這麽大一個謊言卻沒有自相矛盾,又與外界信息沒有衝突太困難了。
“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這樣,扶余豐璋現在不過是鬼室福信的傀儡,那一直旁觀的倭人也應該快要入局了,否則前期的投入就給別人做嫁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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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國,築紫(日本九州島福岡縣一帶,是古代日本通往朝鮮半島的重要港口)朝倉,橘廣庭宮。
“太陽出來了!”齊明天皇用疲倦的聲音說道。中大兄皇子做了個手勢,奴仆們便將她的錦榻移動到了窗旁,然後無聲的退開,陽光從窗外投入,落在齊明天皇的身上,之後許久都無人說話。(歷史上此時的日本還沒有天皇,只是後世稱其為天皇,為了講述方便,本書中還是以天皇相稱)
窗外的庭院裡,種滿了橘樹,這座宮殿也正是因此而得名,在樹林間有水渠穿行,水渠邊緣是精心打磨的石條台階。在夏末,庭院裡將彌漫著橘子的甜美香氣,男女們將穿行於橘林中,坐在石階上談論說笑,一切都是這麽美好,不像現在,草木凋零,渠水乾涸,一切都毫無生氣,就好像這個錦榻上的這個華服老嫗。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唯一的聲音就是北風刮過樹梢的嗖嗖聲,偶爾會有輕微的劈啪聲,那是枯枝被風所折斷。隨後,中大兄皇子聽到遠處傳來木屐踩踏石階的聲音,猶如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