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阿費夫帶著小老表貝姆堅、納西布·阿裡和拉希姆,迫不及待的踏著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來到列城的時候,拉達克的好天氣,在他的心目中還是未知且遙遠的。而此時此刻,面對馬市的喧囂,阿費夫個人世界的好天氣已經來臨,它比森格藏布河谷的夏天還要溫暖。
當年對著自己喝五吆六的販馬界老大,曾經在販馬市場說一不二的米爾扎·馬力克已經被迫轉向山區。阿費夫前思後想,就覺得自己已經是拉達克王國的皇親國戚,而且是越想越是那麽一回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阿費夫興致勃勃的走在列城馬市的土地上,眼睛一路瞄著走出家門的人們,馬靴時不時的把地上的馬糞蛋踢得蹦躂翻滾,他下意識的抬高了下巴,把目光從馬市的這一頭掃向另一頭,就好像是自己給列城馬市帶來了溫暖的天氣,帶來了摩肩擦踵的熱鬧。
此時,正是一天中光景最好的時候,馬市也沉醉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而那些來自中亞、西亞的馬匹也在享受著河谷的溫暖,感受著一年中所謂的好天氣。
“我尊敬的高貴的阿費夫大叔,你給列城帶來了春天,你給拉達克帶來了中亞的戰馬,還帶來了貝多因人的戰馬,從此列城有了血統高貴的汗血寶馬,有了阿拉伯純血馬,你就是我們年輕騎士人人崇拜的大英雄。”達瓦不知何時出現在阿費夫的身邊,極盡能事的恭維著阿費夫。
阿費夫混跡江湖多年,閱盡名利場中形形色色的巧舌如簧之輩的嘴臉,當達瓦可著勁恭維他時,雖然渾身上下都是麻酥酥的舒服,可心裡明白這些甜言蜜語都是生意場上的客套話:“哎呀呀,列城的藍天下來了個帥小夥,嘴巴子比蜂蜜還要甜,甜得大叔我直迷糊,笑問小夥啊你是從那裡來?”
達瓦上前給阿費夫不深不淺的一鞠躬,抬起身體笑意盈盈的說道:“阿費夫大叔,你好!我是頂莫崗的達瓦,是來給你送財運的。”
阿費夫看見達瓦給自己畢恭畢敬的行大禮,心裡自然還是樂陶陶的,心情舒曼的問起道:“年輕人啊,你我又不認識,為何向我行大禮,自古朝中無空臣,民間無閑人,你要不是有什麽事,怎麽會給我送財運?”
達瓦認真的對阿費夫說道:“大叔,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趕到列城來找你,確實是有快樂的事情要相告。”
聞言,阿費夫心中微微顫動,微笑著問道:“達瓦,可愛的小夥子,快告訴大叔是什麽快樂的事情?”
達瓦側身左右望了望,壓低嗓子小聲說道:“此處說話多有不便,還請大叔移步說話。”
阿費夫看達瓦一副神神秘秘的陣勢,心想一定是生意上的事,弄不好還是樁大買賣。再一端詳,達瓦不像是偷香竊玉雞鳴狗盜之輩,遂點頭微笑道:“你跟我走,到我租住的場院去,我前面走,你跟著就是。”說完就往市場外面一條土路走去。
順著土路向前走,一直走到山腳,有一片低矮的房屋,這裡是阿費夫囤馬的場子,離市場路途不算遠,周邊一片片盡是綠茵茵的草甸子,看得出,阿費夫是用了心思挑中這個地方的。
拉達克的溫暖天氣一般比較短,每年也就四個多月的樣子,等到遲來的溫暖匆匆擠走高原的寒風,河谷裡的旱柳及白楊才遲遲穿上綠衣裳。
達瓦仔細的瞧了瞧周圍,只見土路兩旁的草叢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草叢中盛開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距離房屋不遠處坐著一個撚毛線的女人,她身旁就是四五成群的馬匹,她端坐的身形和青草及野花仿佛就是一幅美麗的圖畫。
達瓦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心裡就有了春風拂面的感覺,眼睛裡就溢滿了生動的靈氣,霎時感悟了在人的生命裡,應該享有自然中的一切美好,包括自己,包括坐著撚毛線的女人,包括她身邊撒歡的小狗和不遠處草地裡吃草的馬兒,還有那一排房子……達瓦忽然想問自己,自己是不是到了該討老婆的時候了。
“小夥子,請進屋吧。”阿費夫的聲音把達瓦驚了一下。
達瓦從遐想中驚醒,雖然人驚了一下,但心裡依然是甜蜜的,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他緊跟著阿費夫進了屋子中。
阿費夫吩咐屋裡的廚娘給客人上茶,等著低頭走過來上茶的廚娘到了屋外後,才說:“小夥子,喝茶,我們一邊喝一邊說,如果安拉願意,會帶給我們好消息的。”
阿費夫緩緩的喝了一口熱茶,他在等達瓦開口說話。
而進屋後的達瓦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他每喝一口茶水,就向屋門外望一眼,遲遲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阿費夫悄沒聲息的擱下手中的茶碗在桌面上,有些急不可耐的說道:“小夥子,這裡沒有外人,你放心說吧。”
冷不丁的,達瓦心裡又驚了一下,隻一瞬間的事,他很快就象沒有發生什麽一樣的說道:“阿費夫大叔,我是頂莫崗首領貢棟大人身邊的快馬,我也是最近剛剛從管理馬匹的管家那裡曉得,貢棟大人的馬隊準備購買一批戰馬,以補充淘汰的老弱病殘的次馬。”
“消息確定嗎?”阿費夫心頭大喜,但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達瓦用力的點點頭,確定的說道:“其實首領早就準備擴大馬隊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馬匹,才一拖再拖到現在。”
“嘿嘿,我今年恰好從販馬客手裡買下一些好馬,是不用馴養就可以打仗的馬。”阿費夫象是看見一堆金子一樣的看著達瓦,笑眯眯的說道:“屋外草地上的都是能打仗的馬,我們可以馬上出去看一看;你也可以回頂莫崗告訴你們頂莫崗的大首領,你打聽打聽,整個列城,不,是整個拉達克,就數我阿費夫手裡的馬是最好的,是貝多因人的阿拉伯純血馬。”
達瓦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喝光酥油茶,放下碗站起身來,“阿費夫大叔,你說的天花亂墜,不如我們一起到屋外草地去看一看。”
阿費夫被達瓦一激有些不悅,但臉上還是擠出一些很甜蜜的笑容,說道:“對,對……對……百聞不如一見,草地上看看去。”
“是騾子是馬拉出去溜溜,不就全知道了。”達瓦說話間已經走到屋門口外面,他不是立即過去看馬,而是徑直走到撚毛線的女人身邊,“這麽多馬,你一個人看的過來嗎?”
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在老家的時候,比這裡多得多的馬群我都放牧過,呵呵……”女人羞澀的笑了,笑聲很好聽。
直到這個時候,達瓦才發現,這個撚毛線的女人,因為衣裳顏色發暗且肥大,顯得老土,遮擋了她的靚麗,她其實是一個活脫脫的美姑娘,美少女,比起剛才從遠處看到她,起碼還要漂亮七八分。
於是,達瓦回頭對阿費夫央求的聲音說道:“阿費夫大叔,我帶她到集市上去,出去買些東西,馬上回來的,可以嗎?”
阿費夫皺了皺眉頭,可能是心裡不太情願。但是,一想到還有一大筆買賣要做,不能怠慢了主顧,所以,馬上堆起一臉的笑容,說道:“去吧,去吧,達瓦兄弟,今天我替阿依娜看馬,你們放心去吧。”
“阿費夫大叔,我要騎一匹馬去,一來試一試你的馬是不是真正的戰馬,二來還可以快去快回。”沒等阿費夫吱聲,達瓦已經徑直牽過一匹馬,走到阿費夫稱做阿依娜的姑娘身邊,兩手托住她的細腰輕輕一甩,把人扔上了馬背,然後自己一個大鵬展翅跨躍上馬,“駕”的一聲,兩腿一磕,馬就竄了出去。
為了生意能夠做成功,看著一溜煙跑走的快馬,阿費夫只能搖頭歎氣。旁邊馬上就有牧馬的幫工冷言冷語丟了過來:“阿費夫大老爺,那小子賊精賊精的,別連人帶馬都不回來了,便宜了那小子……”
阿費夫就凶巴巴的回敬過去:“閉上你的烏鴉嘴,在拉達克的一畝三分地上,誰不知道我是國王的表哥,青天白日的誰敢搶人盜馬……”
那個幫工嚇得立馬噤聲。
阿費夫依然喋喋不休道:“那個叫達瓦的年輕漢子,今天他是我的財神爺,你知道什麽,你知道個屁?,不要說是一匹馬,他要是真喜歡阿依娜,我阿費夫大老爺就把阿依娜也嫁給他,哼,氣死你去,你就是不如他精明,還說他賊精賊精的,你看你呆頭呆腦的模樣,真是呆人說出癡癡呆呆的屁話來!”
直把那牧馬的幫工給罵的灰溜溜的蹲下了身子。
話分兩頭說,達瓦和阿依娜一溜煙就到了集市上,街面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達瓦又是一個大鵬展翅躍下馬背,下馬牽著往前走,騎在馬背上的阿依娜一臉羞澀,難為情的說道:“達瓦阿哥,你是阿費夫老爺的客人,該你騎馬,我是放馬的該我下來牽馬。”
“阿依娜阿妹,從今往後,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就是你忠實的仆人。”達瓦言語俏皮的逗著阿依娜開心,就是不讓她下來,兩個人開心的笑著,根本不管路人的眼睛是怎樣的瞧他們,是怎樣的懷疑他們主仆顛倒的身份。
阿依娜不知道達瓦約她出來幹什麽,就在馬上問達瓦,“達瓦阿哥,你放下正事不乾,帶我出來幹什麽?”
“正事?”達瓦愣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就是我的正事,頂莫崗買馬的事,是管馬匹的管家普布倉木決的事。”
“達瓦阿哥,你公私不分,你會誤事的,小心你的首領老爺會收拾你。”
達瓦對阿依娜的話未置可否,自顧自的問道:“阿依娜,你們家是那裡的?我要去向你的家人提親,我發誓一定要娶你。”
阿依娜小臉一紅,垂下眼簾說道:“達瓦阿哥,我是孤兒,我沒有親人,我是阿費夫老爺在西域販馬時,買來幫工放馬的女仆,阿費夫是不會答應你娶我的。”
“阿依娜,你也太瞧不起我達瓦阿哥啦, 不管你是誰家的,只要我達瓦真心喜歡,就沒有娶不回來的人。”
阿依娜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她緊張的瞄了瞄身邊走過的路人,壓低嗓子說道:“達瓦阿哥,你千萬不要跟阿費夫動粗,他現在是拉達克國王的表親,仗著表妹貝姆堅跟國王睡覺,他可是列城馬市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達瓦自信而又傲然的笑了,沉聲對阿依娜說道:“誰敢在拉達克做惡人,誰就不會有好下場,阿依娜你不要怕,達瓦我說到的事情就一定會辦到,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聽到達瓦的一番話,阿依娜既興奮又害怕,既幸福又緊張,一切來得太快,一切來得太突然,一切來得令人目不暇接,阿依娜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她幻想自己可以去做一顆晶瑩的露珠,去滋潤身邊的花根,然後靜等花開……
此時此刻她在她心裡,就像一隻飛越了千山萬水的小鳥,在沙漠中終於看見了一棵綠樹,她馬上就可以到綠樹上去落腳,去棲息,去尋找另一隻可以陪她在樹上做窩的小鳥。
而達瓦卻沒有那麽多幻想,他隻想將集市衣鋪裡的新衣裳統統買下來,把阿依娜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他亢奮的聲音在阿依娜的耳畔響起:“我要傾盡我的所有,我要把拉達克最漂亮的衣裳買下來,我要把阿依娜打扮成仙女一樣。”
達瓦說到做到,當他逛完列城所有的衣鋪,和阿依娜騎馬回家時,集市上所有路人羨慕的眼神,統統都落在了穿著新衣裳的阿依娜身上,落在了阿依娜幸福美麗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