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大早順利的情形就可以知道今天的運兆,米爾扎·馬力克心裡滿裝微笑。此時,他停了下來,在坐騎鞍上伸了一個懶腰,愜意的回過頭來,目送著馬匹從他的眼前走過,抬頭西望,遠山雄峻雲繞期間,煙霧蒸騰彌漫晨空,在天地之間交織成一幅壯美的圖畫。但是,他不得不提前考慮一個即將面臨的問題:一旦走進了喀喇昆侖山,一路之上,沒有了綠洲,沒有了草灘,馬群遠行在高寒缺氧又沒有足夠青草的高原地帶,後果是不寒而栗的。
走了都快半天了,阿卜杜拉還是一眼瞧出了米爾扎·馬力克的不對勁,剛剛上路時的一份喜悅,怎麽走出來還不到晌午打尖的時間,就變成了眼睛裡的壓抑,他不得不問道:“米爾扎·馬力克,是不是被路上的野花迷住了心竅,你好像有心事?”
米爾扎·馬力克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抬頭望向遠方,而後輕微的搖了一下頭,說道:“阿卜杜拉,再過一段時間,我們的馬群就要進入喀喇昆侖山區了,我們剛剛從興都庫什山區帕米爾高原下來,又要上青藏高原去,我能不焦慮嗎?”
“嘿嘿。”阿卜杜拉不經意的笑了一聲,隨意的說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進喀喇昆侖山區,以前不論是那一回,我們都是順利走過去的,你今天是怎麽了,你是不是撞邪了?”
“這次跟以往大不一樣,現在我們的馬群裡都是些中亞馬,上高寒缺氧地區去不如雪區土生土長的當地馬,上高寒缺氧地區去的馬必須要有好的體能體質,我不得不考慮啊。”米爾扎·馬力克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阿卜杜拉不假思索的說道:“帕米爾也是高原,我們的馬群不是過來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說話欠考慮,也不想想,我們的馬群要不是在錫斯坦沼澤牧場度過了一個春季,把馬養的膘肥體壯,能夠順順當當的翻過帕米爾高原嗎?”米爾扎·馬力克一揮手,大聲說道。
阿卜杜拉點點頭應和道:“那倒也是,你說的不假。”
“馬群是從帕米爾高原過來了,可它們的肉膘都掉了,有好幾些馬都瘦得脫了形,你又不是看不見,我是頭疼的很呐。”米爾扎·馬力克一時理不出一個頭緒,有些埋怨的數落道。
阿卜杜拉聞言點點頭,伸直脖子看向從身邊走過的馬群。
米爾扎·馬力克自言自語說道:“如果還可以找到象錫斯坦沼澤牧場一樣的地方,把馬匹養得膘肥體壯,就是要我和我的的馬群穿過青藏高原大雪區,我米爾扎·馬力克也不會怕。”
“嗯,你說的話,令我好像想起些什麽來……”阿卜杜拉也沒有想到,自己怎麽就會順著米爾扎·馬力克的話想起些什麽,就在朦朦朧朧中,他忽然驚驚乍乍的嚷了起來:“米爾扎·馬力克,你還記得頂莫崗的死鬼管家普布倉木決嗎?”
“記得,一個貪吃回扣倒霉的家夥。”米爾扎·馬力克輕蔑的說道。
阿卜杜拉喋喋不休的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普布倉木決曾經告訴我,說他的主人……貢棟首領有個女兒去往西域嫁人,我想了想,他告訴我就是在葉爾羌河流域一帶……”
“這關我們什麽事?”米爾扎·馬力克不耐煩的打斷道。
米爾扎·馬力克的語氣生硬,阿卜杜拉略一頓,擺擺手說道:“你別打斷我,你聽我說完再說,當時我說以貢棟的財富,是不會把女兒嫁到苦地方去的;普布倉木決就告訴我,是個好地方,叫做什麽……什麽古……哦……我想起來了,應該叫古勒巴格大草原,是一個水草豐美的大牧場,我們不如去撞撞運氣,如何?”
“是真的?”米爾扎·馬力克將信將疑的大聲問道。
“真的,絕對是真的,普布倉木決當時還想靠著我們發財,不願意跟貢棟府小姐一塊去,後來還是貢棟換了他身邊的快馬達瓦陪了過去,我說的絕對不會錯。”
“達瓦?”米爾扎·馬力克瞬間陷入沉思之中,但又很快的問道:“是不是和阿費夫搞到一起的達瓦?”
“不就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阿卜杜拉悻悻說道。
真是冤家路窄,米爾扎·馬力克想起達瓦跟阿費夫兩人的親密關系,想起達瓦幫助阿費夫與頂莫崗做成的戰馬買賣,心裡就窩著一團火。真是越想越來氣,想到惱火之時,就要開口說不去古勒巴格草原了。可一看見身邊走過的瘦馬,又心疼的要命似的,不知不覺中就住了口。
“唉——”米爾扎·馬力克深深的長歎一聲,猶豫不決好一陣子,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見狀,阿卜杜拉趁機說道:“米爾扎·馬力克老板,既然馬群離不開青草,在走進喀喇昆侖山區之前,我們眼前又只有去古勒巴格草原的這一條路;我想好了,人只要退一步就海闊天空,我們為什麽不這樣呢?如果遇到了達瓦,不要和過去的事情糾纏不休,就像撫摸貓兒一樣盡量順著他,只要我們的馬群養得膘肥體壯,就算給人當幾天孫子也認了。”
米爾扎·馬力克一聽竟然是這樣的話,心裡就不自在,可看看身邊走過的瘦馬,也無奈的應道:“我聽你的。”
用過晌午後,夥計們吆喝馬群往一條只有些模糊的輪廓的路徑走去。
一直走到太陽開始西斜的時候,一望無際的古勒巴格大草原才出現在眼前,只見草地上植被茂盛,芬芳的花草氣息撲鼻而來,低矮的樹木青青蔥蔥散落於其間,還有一些寬寬窄窄的水澤濕地,天空中高飛的雄鷹在盤旋,六百多匹中亞馬徜徉在蒼天下,恰似一幅色調明快的牧野余暉的畫卷擺在你的身前,令你情不自禁醉在其中。
蘇萊曼是真實地被眼前的景象所感動,但是,因為是初到陌生之地,他不得不謹慎,雖然目光微動,但僅僅是內心感動,人卻還是沒有振臂歡呼的。
天色向晚,落日余輝灑落在草灘上,灑落在水澤裡,也灑落在那些低矮的樹木身上,眼前一片金色,漸漸延伸到看不見的天邊,讓人震撼,一種完全不同於帕米爾高原的震撼。
“哎喲,難怪要繞道走!”阿娜爾罕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心底的興奮激動,看向蘇萊曼說道:“蘇萊曼,這個遼闊的牧場怎麽沒有聽你說起過,太肥沃了,不把馬群撐死才怪。”
蘇萊曼莫名的惆帳,內心卻是輕笑:“莫名其妙的,我和你一樣,也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你陌生,我也覺得陌生。”
“原來是這樣,不過,也沒有什麽難得住人的。”阿娜爾罕略頓了一下,又瞅一眼蘇萊曼,手指著遠處得意的說道:“蘇萊曼,等一下我們過去問一問放牧的牧人,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這本來不算個事,蘇萊曼在心裡計較了一下,沉吟了片刻說道:“既然這裡有放牧的牧人,我估計這裡是有主的草灘,那就會有人出來說話,要麽我們走人,要麽我們就要拿銀子,沒準兒人家脾氣不好,銀子也不要,那就不好說話了。”
這話一出口,阿娜爾罕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蘇萊曼平時愛賣關子,但是,現在好象是極其認真的,尤其是他後面說出來的‘沒準兒人家脾氣不好,銀子也不要,’,這話弄不明白。
於是,阿娜爾罕就開口問道:“我這就奇怪了,草灘是有主的,為什麽草灘的主人不要銀子?”
蘇萊曼沒有正面回答,一時間也沒有吱聲,一會後,他才輕言細語的說道:“嗯,阿娜爾罕,你忘記了,錫斯坦那些部落,他們為什麽不要銀子,只要糧食?”
“他們那裡發生了戰亂,兵荒馬亂的,要銀子有何用?當然要糧食比較實惠,”阿娜爾罕細心的回憶著發生在錫斯坦的事情,忽然問道:“這邊不像是打過仗的樣子,難道這邊也曾經亂過?”
蘇萊曼看看身邊沒有其他人,才點點頭,然後靠近阿娜爾罕的耳邊,輕聲說道:“據路上遇到的一個販羊毛的商人告訴我,這裡跟1747年波斯國王納迪爾被部下殺死時幾乎一樣,也是死了國王,為爭奪王位爆發內戰,而且比納迪爾國王治下還早亂兩年。”
“就那麽巧?”阿娜爾罕將信將疑的問道。
蘇萊曼一字一頓的說道:“大概是1745年,準噶爾汗國爆發大瘟疫,五十歲的準噶爾汗國首領葛爾丹策凌病逝,這邊就開始亂了。”
“那我們一路走來,沒有看到軍隊作戰啊?”阿娜爾罕還是將信將疑的問蘇萊曼。
“戰亂主要發生在靠近北部的伊犁那邊,我們路過的這裡是南部,各個部落力量太小,沒有直接參加介入進去,各自擁兵自重,保護自己的部落和財產。”蘇萊曼侃侃而談,有鼻子有眼兒的,好像他曾經參加過叛軍交戰一樣。
“難怪。”阿娜爾罕聽完蘇萊曼一席話,終於大徹大悟一般,說道:“現在我明白了,他們這邊為什麽會沒亂;但是,蘇萊曼,我們現在到那裡去弄糧食?如果草灘的主人真來了,沒有糧食怎麽辦?”
懷著一種複雜的心緒,蘇萊曼糾結的帶著阿娜爾罕向前走了一段,看看離其他夥計遠了一些後,他用自己的下巴,朝著馬群的方向點了幾下,有意識的提示阿娜爾罕。
“啊!”阿娜爾罕吃了一驚,馬上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她暗暗想到,如果這樣乾,這不是要了米爾扎·馬力克的命嗎?不行,一定要告訴老板一聲。
阿娜爾罕揚鞭就要和坐騎離開,準備去找米爾扎·馬力克或者是阿卜杜拉。
蘇萊曼一把抓住她的馬籠頭,用眼神製止住她,放低聲音低沉的說道:“阿娜爾罕,猜測不是事實,事情還沒有發生,不要去給老板添亂;再說,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了,是誰的力量也改變不了的;既然進了有主的草灘,就該付出報酬,怎麽付,米爾扎·馬力克他心裡自有分寸,會把事情辦好的。”
天色漸漸黑暗, 就像魚兒跳進了湖水深層。馬無夜草不肥,順利進入古勒巴格大草原的六百匹中亞馬,低頭在草灘上吃草,它們的食欲旺盛,吃得顧不上抬頭。
正當夥計們開始選地塊搭帳篷,拾柴埋鍋做晚餐的時候,突然就圍上來一百多個荷槍實彈的騎馬漢子,隻一會的功夫,黑洞洞的槍口就對準了空地上的眾人。
突發的意外,令米爾扎·馬力克大吃一驚,喊道:“有話好說,千萬不要動家夥,千萬不要傷人!”他朝著自己人使勁的擺了擺手,“千萬不要開火,有事好商量;請問,你們是那個部落的,請你們長老出來說話!”
只聽見對方人群裡傳出來一個聲音:“各位趕馬的老板們,夥計們,今天,本部落例行公事,巡查草灘,卻發現在古勒巴格大草原之內,有人不請自到,擅入本部落草場,縱馬踐踏草原,毀我部落財產,擾我部落安寧,我部落巡邏管轄有責,現在,按律現場拿下違製犯法人等,如若有反抗者,就地鎮法,以儆效尤。”
阿卜杜拉氣得哼哼的直小聲嘟囔:“明明是荒山野嶺……明明是無主之地……還搞什麽巡邏管轄有責,都是無稽之談,要不是你們人多槍多,我早搶先開火了。”
阿娜爾罕就站在他的身後,悄聲問道:“阿卜杜拉老板,打不打?”
阿卜杜拉絕望的低聲道:“把我們都包圍了,人槍又比我們多;我們的坐騎都放進草灘吃草去了,能打嗎?”
米爾扎·馬力克依然大聲喊道:“各位兄弟,有話好說,請你們的長老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