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諮想了想,拱手道:“臣明白官家苦衷,莊獻明肅太后在時,對官家限制極嚴,后宮除皇后外無一妃嬪,而皇后入宮九年仍無子,民間尚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況天子?官家今年二十有三,親政後心焦後嗣,納兩位侍妾,可以理解。”
趙禎頗為欣賞的看向最後發言的李諮,他屬實想不到,這麽短的時間內,他連借口都給趙禎想好了。
程琳說他被尚楊二女勾引,乃是不孝,似這等逢迎媚主之女,不能留在皇帝身邊。
李諮說他納兩個侍妾是為了繁衍後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趙禎此舉乃是為了子嗣。這哪裡是不孝,這是大孝。
同一件事,換個說法,立刻從不孝變成了大孝。
如此專業的洗地,趙禎覺得,李諮應該判禮部,判戶工部屬實屈才了。
“聽三位閣老所言,程琳有‘越權’之舉,理應貶黜;而尚楊二娘子有‘媚主’之嫌,也應懲戒。”
“臣附議。”三人同時拱手道。
“好,那便說說,讓程琳去哪裡?”
“官家,程琳此人審慎周密,重於法度,或許任於邊防兵事更能讓其展布。”
呂夷簡想了想,先給他畫了一個圈。
“官家,程琳此前未曾知兵,若貿然授以邊柄,恐釀大禍。”
張耆認為程琳沒有治理軍隊的經驗,讓文官戍邊,這不就又回到老路上了。
“張閣老此言謬矣,我朝以文官知邊事早有成例,也沒見釀出什麽禍事,文官戍邊,或許進攻不足,但守禦有余。”李諮出言反駁。
趙禎想了想,開口:
“我朝陳兵守禦,一為北面,一為西北面。自澶淵之盟以來,宋遼已近三十年未起邊釁,因此北面布防不宜變動,維持即可。那便讓程琳去西北面整肅軍隊吧。”
“臣遵旨。”三人拱手同意。
呂夷簡拿出一張黃票,用墨筆寫下:
程琳越權諫諍,本該貶黜,但念其一心隻為維護主上聲名,情有可原,故調往陝西路,就任‘安撫使’,整肅西北軍務。
呂夷簡寫完,把黃票交給張耆、李諮依次簽署。
若是皇帝親自批示,則直接在奏劄空白處用紅筆寫字,閣臣不必擬票。
若是閣臣代帝批答,則需另取黃票,用墨筆寫字,簽署閣臣姓名,然後貼在奏劄上,送趙禎處用紅筆畫可。
趙禎接過奏劄,在貼附的黃票上寫了個大大的‘可’字,而後遞給張茂則,讓他送去六部司諫處押印。
這是內閣制度新增的一個環節,為了防止內閣出錯。
所謂六部司諫,就是原諫院的‘左右諫議大夫、左右司諫、左右正言’改稱,人還是那些人,只是對其所領的差遣進行了更為明確的分類。
六部司諫不僅要在黃票出閣的最後一個步驟上把關,還要時刻關注著由其押印的黃票事務動向,一旦發現不妥,需及時上奏皇帝下詔補救。
趙禎用手指無聲的敲了敲桌面,出言問道:“關於尚楊二位娘子如何處理,閣老們可有想法?”
呂夷簡閉目養神。
張耆默不作聲。
李諮欲言又止,心中想道:“此事涉及內廷,他倆都不說話,那我也不說話,讓官家自己決定。”
趙禎見三人閉口不答,知道這是想讓他自己做決定。
於是趙禎提筆寫下:尚娘子、楊娘子,違反宮規……寫著寫著,突然又將之前寫下的字一筆勾掉。
“此事朕還需要考慮一二,暫不下旨。”
三位閣臣見此,倒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趙禎此時的做法與呂夷簡給出的建議一致,把程琳貶黜出京,此事就算了結,至於尚楊二娘子,怎麽處置都行,只要聖眷在身,她二人遲早還會升上來。
趙禎拿出第三本奏劄,神色有些古怪。
“這是禦史中丞范諷的上奏,他說,今太后小祥已過,讓朕下詔禮部安排選妃,擴充后宮,盡快誕下皇子,以安國本。”
這真是,前段時間趙禎處理奏劄的時候,奏的都是各種災情、民亂、要錢、要糧之類的內容。
這親政之後,收到的奏劄中突然多出了一堆關於趙禎私生活的種種看法。
三本奏劄,兩本是衝著后宮來的。
呂夷簡拱手:“官家,臣認為,范中丞所言在理,方才李閣老也提到,官家今已二十有三, uukanshu 皇后入宮也有九年,按理說,官家早該誕下一兒半女,可后宮之中卻無半點動靜,身為臣子,是該為官家思量。”
張耆開口:“臣附議。”
李諮開口:“臣也附議。”
趙禎一臉無語:“……”
這奏劄就差說一句:官家你行不行啊?是皇后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要是皇后的問題,那你趕緊擴充后宮啊。要是你的問題……那你就早點醫治,治不好也能早做打算。
趙禎回憶了一下半個月來的經歷,以及屬於原主的記憶,郭皇后似乎自打入宮起,就是個善妒的,無論是在太后生前還是死後,她的行事風格都沒怎麽改變。
也許郭皇后確實有幾分政治眼光,但她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執掌后宮。
不論趙禎納了兩個侍妾是對是錯,單是郭皇后坤儀之尊,每日裡只顧著跟兩個縣君爭風吃醋,這份度量就注定了,她難堪大任。
趙禎需要一個可以幫他治理好內廷,讓后宮變得和諧的皇后,而不是一個沒事找事,主動挑起宮鬥的皇后。
趙禎一臉無奈的把奏劄遞給呂夷簡道:“呂閣老代朕批答吧,選妃一事準奏,一應章程,你們先行商議,擬好黃票後送朕批紅即可。”
“朕另有要事,需回福寧殿中。”說完,趙禎起身,離開了內閣。
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看,呂夷簡摸著手中的奏劄,又望向了書案上分類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奏劄,眼中似有神光閃爍。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體會且預見到了內閣制度賦予閣臣的是何種權力。
皇權。